”
梅父免了這不肖子一頓板子,自詡已算是個慈父了, 喊他起身后,別無旁事交代,擺手揮退。
梅長生起身拂開袖上灰塵, 斂袖恭敬葉揖,“父親,母親,孩兒告退了。”
“哎……”兒子一出門,梅太太就坐回椅子唉聲嘆氣。
梅父佯作不知,背手到門邊招來管事,讓他將小孫女帶過來解悶,然后一抖葛絲長衫,溜溜跶跶回屋,給自己的小紫砂壺沏滿茶。
做這些的時候,岳氏依舊悶頭坐在那里,她學不會和人嘔氣,柔柔哀怨道:“方才公主殿下的那份兒生疏情景,老爺也看見了,鶴兒心里本就不受用,老爺非要把人擠對傷了才遂意。”
“哼,這麼樣便傷了,那也成不了大氣候。”
岳氏還是一人向隅,悶悶不樂,梅父輕嘆一聲:“若非你千辛萬苦為我生下這小子,看我稀罕管哪個。”
*
這廂梅長生一出來,和隔壁間的寶鴉他們招呼一聲,便出府往城中的織車坊去。
他不是來回鄉游玩的,樁樁件件的事都等著他定出調來,大刀闊斧地和族里的老爺叔們碰。
姜瑾迎面過來,附耳低聲道:“公子,三老爺在秀豐園宴請州牧林顧遠,請公子過去坐陪。”
梅長生聞言,眼里的溫情褪去,“我才落腳,三叔比阜州的楊青昭還心急。招巡撫給州牧坐陪?還當我是鶴伢兒呢。”
“那公子的意思……”
“不去,且晾一晾他們。”
這近一個月時間,他都與宣明珠朝夕共處,雖不是時時見面,可梅長生心里清楚,她便在離自己一舷之隔的地方。而今到家了,她反而住到東郊。
才剛分別,梅長生的心已經開始空落無依。
沒有她在,算哪門子的一家團圓。
這個下午,他強捺著心猿意馬走完城里的幾大織局,對梅家旗下的紡業有了初步了解,而后趁天還未黑,騎馬去了趟青塢別墅,看一看她安頓好沒有。
羅蜀和張楓被安排為別業的外圍防哨,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公子,趕忙上前見禮。中侍衛崔問親自在外頭布設崗哨,見了來人,牙花子不由發緊。
他與這位梅大人的淵源不是一般的深了。
頭一回,在公主府里,他沖著還是駙馬的梅鶴庭亮了刀,第二回 ,在汝州行宮,他又攔了他一遭。結果兩次都沒攔住。
俗話說事不過三,然而這次沒等崔問上前去攔,大長公主這時換了套寶相紋翻領窄袖胡服出了大門,二婢穿著同等式樣的胡服隨行。
宣明珠看見梅鶴庭,明顯一愣,未等開口,男子先問道:“殿下要出去?”
連日在水上顛蕩的宣明珠好不容易腳踏實地了,從梅府出來后,回到別業便飽飽地睡了個午覺,一氣兒眠到近黃昏時才醒,覺得晚上是不用想著早睡了,便欲去瘦西湖逛逛,賞玩一番文人嘴里那二十四橋明月夜的盛景。
事是這麼個事,不過梅鶴庭投來的目光分外深湛,專注到有些凝視的意味。
他一般不會這樣盯著她看的,四目相接那一瞬,宣明珠不知怎麼了,竟出現一霎的心虛,錯覺自己是瞞著子女出去偷玩被抓了包。
下意識挺腰問:“我便要出門怎麼了?”
不加思索的語氣有些沖,帶著幾分不耐,梅長生頓了下,一日不得舒的唇角慢慢笑開。
“沒什麼,揚州城夜景頗多,殿下闔該四處游一游。臣當盡地主之誼,愿為殿下做個導游。”
“不勞煩了。”宣明珠沒那麼多的講究,“大人不是派了兩人給我麼,有他們便夠了。”
她說著要走,梅長生適時退讓一步,卻依舊在她身前。
那雙暗紋玄緞的靴當不當正不正擋在面前,宣明珠這會兒方尋思過味來,鳳眸挑睇,“梅大人是特意過來的?”
這時候便該搖頭,說聲順路才自然,梅長生心里這樣告誡自己。
下一刻他目光離不開她地點頭:“特意。”
特意到他快要藏不住了。
宣明珠被那兩道深稠隱晦的視線揪住,心中一動,才欲開口,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阿姐!”
梅長生眉頭便是一跳,宣明珠張目詫道:“小淮兒?”
少年未等馬停便躍身下馬,拂衣三兩步到了近前,好個俊利身段。他路趕得急,眉沾風塵,向宣明珠臉上細望片刻,揚齒一笑。
“你如何來了?”
宣明珠也向言淮面上看了幾看,驚訝過后,順手替他抻平微散的衣襟,“京城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就是想阿姐了,想著陪阿姐待幾天。”
言淮轉眸,看見目光陰晦的梅鶴庭,齜牙笑道:“喲,梅大人,趕巧趕巧,出京前去了趟護國寺,國師問你好呢。”
梅鶴庭眉頭驟沉。
想起法染的那句,我給你留了件禮物。
用他山之石攻玉麼。
他就只有這種招式了?
心思電轉間,梅長生神色漸漸沉定:“好啊,言世子遠道而來,想必還未找住處,梅某為你安排。”
“不必不必,阿姐這兒不是有現成的地方麼,”言淮回頭對宣明珠討巧一笑,“阿姐能不能收留恣白幾晚?”
他風塵仆仆地來了,宣明珠自然不能讓人住客棧去,點頭的同時,削了他后腦一下子,“收起油腔滑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