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千歲千千歲!”
正在宣明珠心頭盤算時,迎接鳳駕的臣工外圍突傳來一聲尖銳的唱拜聲,膩得人胳膊上直起凜子。
眾臣心說這是誰呀,比他們還會逢迎拍馬?轉頭一看,只見兩班穿著利整的仆婢分左右行,手奉香鼎寶麝,盤擔紅綢而來。
留出當中的過道,一位由人攙扶的錦服老婦徐徐走近,手里拄著一枝先帝御賜的鳳尾拐仗。
老人的右腿走路時微微瘸拐,顯然有舊殘在身。
一見是陸家人,眾人便不奇怪了。
別看人家三世滿門沒出過一個上三品的官,宅子里卻坐鎮著正經親王都無有的丹書鐵券,憑這一面東西,足以在上京橫著走了。
可說起來陸家又向來低調,陸老夫人深居簡出,子孫輩也從沒鬧出過欺弱貪吝之事。倒不失為家風嚴謹。
眾眾紛紛為老夫人讓道,陸老夫人一面頷首致意,來到七寶車前,擺開扶她的人,豎著鳳拐顫巍巍的跪下去。
“老婦陸林氏叩見大長公主殿下。大長公主為國蟄伏受屈,今襄助吾皇法裁反叛,終昭明懿德,想柔嘉娘娘圣靈有知,必感安慰,老婦人亦忱忱在懷,與有榮焉。”
宣明珠靜了一霎,冷笑,命紅纓別下車,自己振衣下得車輦。
“這位便是表姐的祖母嗎?”車里,寶鴉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對勁,糾結起潔白的眉心。
漢禮儀志上說,年六十者逢貴不跪,七十授玉杖,八十九十禮有加。這位老夫人看著年歲很大了,聽說還是皇外祖母的傅師,跪她娘親,不是折娘親的壽嗎。
再說,雖然她言語間恭謹有禮,可做什麼要將皇外祖母的名號隨意提在嘴里,娘親最想娘親了,這麼一來非惹阿娘傷心不可。
梅寶鴉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便要鉆牛角尖使勁琢磨。手下一個不留神,將阿爹送她的錦囊揉開了一道隙口。
小姑娘詫然“咦”了一聲,忽眼神一亮,從里面摳搜出一條卷起的紙箋。
步下鳳輦的宣明珠瞥下眼眸,淡淡望著人跪拐不跪的老嫗。
第49章 沖喜的意思
“白姑姑, 還不快將陸太夫人扶起來。”
宣明珠面上噙著無瑕的笑容,吩咐一聲,俯望老婦人那頭霜白的髻發。
這些年逢年過節,她都會派長史向母后當年宮里剩下的老人賜一份節儀, 以示不忘老輩的禮。
卻是有許久沒見過這位傅姆嬤嬤的面了。
白琳從命, 伸手將老夫人攙起, 若有所指地笑道:“老夫人有了春秋,腿腳不靈便, 這樣十里相迎的, 倒叫咱們殿下心下不安。”
宣明珠輕輕勾唇, 在行宮時,她便見白琳行事治下無一處妥貼, 有心請她給寶鴉做傅姆,問過這位姑姑的意思, 白琳自無不應, 便一道帶回了上京。
方才那番明褒暗敲打的話一出口,宣明珠就知道自己的目光不差,白姑姑果然是位機宜應變的好手。
陸太夫人在后宮經歷幾十年的沉浮,自不會因一句話失去方寸,起身后,拄著鳳尾拐杖,恭然馨然, 微笑道:
“老身是看著公主長大的,聽說殿下晉為大長公主, 一時高興得不知怎樣好了。”
說到此處,林氏褐紋堆積的眼尾輕瞟,從那輛紫帷寶輦上掠過, “老身此來一為迎接殿下回京,二來,也是為了接紅纓這不省心的孫女回家。
這孩子可憐啊,驟然失母后心神大傷,言行顛倒,不知怎麼便出城奔殿下去了。唯恐這幾日驚擾了殿下,若有失禮處,全是陸家管教之失,請殿下莫怪纓兒。”
示人以弱,倚老賣老,再來一招以退為進,好話都讓她說盡了。
若不是宣明珠事先聽過紅纓之言,只怕也要以為她是位再慈祥不過的祖母。
她淡淡道:“纓兒很好,本宮打算帶她回府上小住幾日,不知老夫人可否割愛?”
林氏沉吟的功夫,宣明珠抬步踱到金盤盛裝的堆綢花樣前頭,喜慶是真喜慶,然而那片鮮紅的顏色,刺疼了她的眼。
宣明珠聲音有幾分發沉:“聽說貴府正在辦喪。”
林氏哀聲接話:“樊城殿下天不假年,都是我們陸家沒有將殿下照顧好的緣故,才致發生此等意外。老身日夜惴惴,命不肖孫兒上疏向陛下請罪,幸得陛下寬宥。”
話風一轉,“老身曉得殿下素來手足情深,是否移駕至敝府一奠?”
宣明珠眉間小痣輕儇。
老太太比她想象的更為難纏,原本她確實打算一入城便去陸府,將樊城的死因追究到底。
可他們家先是將遺體送往公主陵,這會又主動邀她入府,那麼她的興師問罪,就變成了祭奠手足,污名也就落不到陸府頭上了。
“貴府本宮是早晚要去的,不過今日回京,自以入宮面圣為先。”
宣明珠不輕不重地撂下一句,回頭道,“紅纓,你先到姨母家住幾日可好?”
陸紅纓下了馬車,卻是紅著眼向宣明珠行禮,“姨母,我想回家,給母親添柱香。”
她為了給母親伸疑,沒有帶孝守靈便跑了出去,如今母親又不經她知道送到了靈寢,陸紅纓此時的心情,便像刀割一樣自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