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寶鴉睜著烏溜溜的眼睛,“阿娘快快去歇息,寶鴉跟梅二學寫字。”
說話間拍拍小胸脯,表示自己可乖。
在兩個孩子面前,宣明珠沒與梅鶴庭爭馳,只是含笑多看了寶鴉左側的童丫髻兩眼。
轉身時她手欠地拽下那條粉紅色的緞帶,背影仿佛都帶著寵溺的笑意,“你二哥哥手藝不成,讓他多練練。”
梅寶鴉委屈地捂住自己腦袋瓜:干什麼都欺負我的小揪揪?
梅珩哭笑不得地揖手恭送父母親離開。望著母親的背影走遠,少年眉心微動,略帶不解。
不知為何,他隱覺母親與從前端莊溫淑的形象,有些不同了。
*
梅鶴庭的書房中素來不準旁人踏入,因屋中放有許多衙門公文,在兩面墻的書架上分門別類,一如他的作風,公私分明,內外區別。
所以這處院落,他的親信姜瑾可以隨時出入,宣明珠卻不行。
從前她真是癡傻,從沒想過動用公主之權,命他改一改脾氣,只覺得他既然不愿,她便留意著不越他的雷池便好。
故而當聽到梅鶴庭邀她去書房商略事情,宣明珠有些好笑,不知怎的想起一句坊間俗話——孩子沒了你來奶了。
真是話糙理不糙。
旋即又覺不吉利,“呸”地一聲。
梅鶴庭動眉看向她。
“不干你的事。”宣明珠心情不錯,微笑著拾階入內,一眼看見書房中堂的地心上整齊放著三口黑漆木箱。
這就是他所謂收拾好的行李。
宣明珠勾唇,不必打開也知里面裝的全是書籍文冊。
也是,梅鶴庭此人不重外物,更不屑貪斂妻子財物。
一朝要走,只須帶上他的文藻墨香與高潔風骨,倒也清爽。
見他識趣,宣明珠的心情更輕快了幾分。
“如此甚妙,你我分割爽利,正好一別兩寬。今后相忘于江湖,不失為……”
她的話沒說完,梅鶴庭回手將屋門掩個嚴實,眸底濃墨重潮,一步步走近她。
清涼的松雪氣撲襲而來,男人頷首低語:“可臣并不愿與殿下一別兩寬。”
宣明珠有些懵然,不解他家當都打包停妥了,為何又反口。
過于緊迫的空間令她不適,皺眉后退一步。
身后是拐折型的多寶閣,論此地形,自然梅鶴庭更為了解,伸臂撐在女子小巧的耳垂邊,掌根抵上木格子,輕易將人圈在方寸之內。
卷草紋袖口下露出一截子象牙白的手腕,勁瘦勻亭,隱青色的脈管清晰可見。
沒什麼旖旎調情的意思,梅鶴庭生平不懂得那一套。不過是拈花拂柳般的隨意動作,卻如獵人靜待獵物入彀,眼神中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膠著。
宣明珠莫名其妙:“何意?”
輕撩翹起的長睫,不帶一絲情緒,又像一把細密的小刷子自梅鶴庭的心尖軟肉上拂弄過。
他的喉結不禁輕滾,莫明想起一件無關的事:他好像有將近一月沒碰她了……
男人一咬舌尖,隨即拴住心猿,倉促移開視線,一臉正氣地從她身后的木格子上拿起三只長條檀盒。
“按殿下之意收拾行囊,并非臣意如此,只想以此表明,臣非那等死皮賴臉的攀附之徒。但我,從未想過與殿下分離。
“臣的心意與歉疚,全在這里,請殿下看一看再下決定。
”他的聲音很低很慢,字與字間勾粘得低靡。
梅鶴庭心中是有底氣的,他與長公主之間本無不可解之結,只因這些年他忽略了對方的感受,他認錯,也認罰。
女子心性,受了委屈總要鬧一通出氣方罷。
故而他精心準備了此三物,有足夠的信心令伊人重展笑顏。
與此同時,太醫署中。
梅豫皺眉翻找著四月初八那日太醫為母親問診的脈案,從旁伺候的小醫倌枯眉喪臉,只差哭出來了。
“梅公子,小人曉得您是長公主殿下的公子,才斗膽破例讓您進檔房,這實在不成規矩了。前不久駙馬爺也來過一回,貴主們到底想找什麼呀?”
梅豫拈著紙頁的指尖登時停頓,抬頭,“你說誰?”
醫倌道:“便是梅駙馬呀。”
梅豫團在一起的眉心又緊幾分。
寶鴉說父母之間不對勁,并非空穴來風,他仔細推衍過,是從母親的生辰宴之后,他去請安時便覺得母親的神色不同以往,氣色也仿佛不大好。
初八那一日,太醫署的楊太醫又恰巧入府請過脈。
梅豫凝思片刻,將一無所獲的脈案冊徐徐合上,向小醫倌拋了一粒金稞子,頷首告辭。
既然父親已查過,脈案上又無甚大事,便不是娘的身體出了問題。
只要不是這個,就是天塌的事他也不怕了。
走出太醫署的梅家大公子眉宇間倏然清明,濁氣一去,顯出少年郎的翩翩風色。
他打算到飴然坊買些新出的糖果點心,好回去哄家里頭的小祖宗——“好兄長”這個頭銜,總不能叫那蔫兒有主意的小子一人占了去。
一輛青帷朱輪馬車從寬敞的朱雀大街駛過,揚起淺淺塵埃。
微風掀起半片車簾,驚鴻一瞥間,梅豫驀然眼熟。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