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淚水糊了滿眼,一睜眼,她又站在了瓊影園中。
眼前的梨杏開得正好,身邊站著一個遒逸如梅的身影。
男人目光沉湛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宣明珠低頭看看腳下,方才想起是一場夢。她默然抹去淚水,跺了跺靴底這片新松的土地。
“我在下面新埋了兩壇玉樓春,他日寶鴉成親,你記得教她來取。”
交代完這句話,宣明珠覺得再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了,在男人無動于衷的神情中,轉身跳入清池。
身體下墜,殘存醉意的鳳眸倏然睜開,正對上一雙深黑的眼。
宣明珠不知是否還在夢中,睫梢輕顫,下意識抬手摸了一把那張臉。
冰冰的,給不了她人間的溫暖。
她的神情更為茫然,揉著脹痛的太陽穴左右顧盼,發現自己在青鳶殿中,身上也還是昨日的衣衫。
“殿下。”頭頂的覆影忽然放大,一道沙啞至極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是不是做了夢?”
梅鶴庭雙臂撐在她身側,幾縷發絲不修邊幅的垂下,眼睛紅得像整夜沒睡。
那雙眼里蘊著若有似無的水澤,似兩粒冰涼的墨色琉璃,一瞬不瞬凝視她。
宣明珠瞬間清醒過來,忍著頭疼,皺眉起身。
那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捏,她心尖悸麻,又無力地跌回枕頭里。
才發現自己的一只腕被他捏在掌心。
她手腕的列缺穴旁有一處軟肉,一按便會酥癢,這小小不言的隱秘,原是從前的帷中戲事,不成想被他用作此處。
“梅氏子!”
長公主宿醉后一向有些起床脾氣,近年間不縱飲,消匿在性情深處,此刻新怒舊火全數勾了出來。
她納罕下屬如何當的差事,惱道:
“昨日的話可有何聽不明白的?大家好聚好散便罷,別讓我說出那個字。”
冰冷冷的聲線,混著飲酒后的低靡,猶如生了繭的指尖,漫不經心撥過那根最粗的琵琶老弦。
梅鶴庭凸出的喉結滾動,目光凝于她眉間的痣,又落在雪白的頸,鼻息灑落,“梨樹下,為寶鴉埋了兩壇玉樓春?”
宣明珠輕擰眉心,“你如何知道?”
難不成她做夢時,不小心說了醉話出來?這些且不重要,她眼下只想去沐浴清理掉身上的酒味,沒心情與梅鶴庭重溫舊夢。
她向外喚人:“泓兒,澄……”
男人猝然俯身抱住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目光大慟。
竟然如他猜想的一樣,他進入了她的夢。
夢里看到的那些畫面,都是他不曾知曉的,獨屬于宣明珠的過往。
記得成親伊始,宣明珠也曾喜歡對他講各種皇室舊聞,但他次次以外臣不當詳知宮闈事為由,打斷了她的談興。
一次兩次,她神色悻悻,三番五次后,她便什麼都不說了。
所以他不知她曾跪佛,曾哭桃,曾有一個時刻,害怕無助如斯。
卻無法向他人求助,只能蹲身抱緊自己小小的身軀。
夢里的他,只能身不自主站在她的背后眼睜睜看著,做不到上前給她一點安慰。
在她的夢里,他只是個看客。
梅鶴庭眼睜睜看著女子跳入池水,無論如何也拔不動腿、喊不出聲,猛然驚醒,慶幸過后方覺心臟受了一場凌遲。
怪不得她會一反常態地與他置氣。
“對不起。”梅鶴庭眼里寫滿歉疚,“臣有錯。
”
宣明珠耐心告罄,抬起一腳蹬在他身上。
梅鶴庭喉結微仰,悶哼出聲。
這一腳氣急之下沒挑地方,不偏不倚踩在那一處。
兩人同時一默。
宣明珠并非故意為之,惱火之下,偏就不讓步了,直視著梅鶴庭那雙永遠清冷如雪的眼睛。
正值清晨,血氣方剛。
美人眼波如井,只是無情戲弄。
以宣明珠對他的了解,他若要臉皮,這時便該斥一聲“有辱斯文”,甩袖憤然離去了。
梅鶴庭面上仍舊一派禁欲清霜之色,薄唇抿起,眸底的暗芒漸炙。
一寸寸沉下身子。
“梅氏子,”宣明珠神色漠然,譏嘲的眼里沒有一絲情意,“可還知道這是何處,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是他說的,在先人寢宮不可胡來,他自己怎麼會忘了呢?
“殿下昨日之言,臣不贊同,不能算數——”
宣明珠猝然一動,梅鶴庭溢出一聲悶哼,眉心蹙緊。
迫切地想做點什麼,將腦海中女子決然投水的畫面忘掉,想捉她的手代替那……梅鶴庭從不如此的,他歷來自矜,從不會像這樣方寸大亂。
往常,每回都是宣明珠主動,只要她向他耳朵里吹一口氣,或抱一抱他的腰,他便知她的暗示,任由她纏綿上來,順理成章。
內心涌出對自己縱情聲色的譴責,身體卻想墮落更深。
“不管在何處……”他目光深沉壓抑,藏不住的話順著心罅流淌出來,“不管在何處,殿下都是我的妻。”
宣明珠瞥他一眼,“真是酒喝多了,想吐。”
那片身形靈巧地鉆出他的禁錮,如瀑青絲灑落胸前,高喊:“迎宵進來!”
梅鶴庭身心悵然有失,聽見簾帳外響起步履聲,急忙起身理好衣襟,微帶狼狽。
迎宵進來看見駙馬在公主內寢,便是一怔。
她沉眉質問:“大人如何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