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捱,趙蘭香終于坐完了她的小月,她必須得回家了。
回家的那天是蔣建軍來接她的,他把頭發剃得干凈短小,精神奕奕,雖然這段日子消瘦了不少,但仍舊英俊得逼人。
蔣建軍沉默地給趙蘭香收拾著衣物,一件件地疊好,仿佛用了他從來沒有過的耐心,他驅車駛向軍屬大院。一路上車速緩慢得令人昏昏欲睡,幾乎沒有一點兒顛簸。
趙蘭香回到了他們的家,推開門屋子依舊干凈得纖塵不染,窗明幾凈。
只不過當初隨處可見的嬰兒玩具、小木床、推車全都不見了蹤影,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年前的模樣。仿佛時光抹掉了這一段痕跡,讓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
蔣建軍穿上了圍裙,“你等一會,我給你做午飯。”
他很少有下廚的機會,因為訓練太忙,加上家境優渥、養尊處優,他沒有多少自己動手的機會。他緩慢又笨拙地做了一個番茄炒蛋、清蒸魚,山藥紅棗燉雞湯。老雞湯還需要燉一會,他凝視著爐子上跳動的火焰,喘了口氣,脫下圍裙。
他找了找趙蘭香,看見她在屋子的柜子前站著。
他問:“怎麼了?”
“去洗洗手,飯很快就好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三角平安符赫然地撞入他的視線。
它是去年春節的時候,趙蘭香為了給孩子祈福,拉著他特意去廟里上頭一柱香換來的。
他把所有關于孩子的東西一件不落地收好了,唯獨忘了小小一件、被夾在柜子里的它。其實屋子里早就落滿了孩子的痕跡,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夠清除得盡的?
透明的淚水盈滿于女人的眼眶,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的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
蔣建軍的心驀然地一痛,他把平安符拿好,緊抿著唇,過了半天才說:“他在另外一個世界會過得很好的。”
“我們……吃飯吧。”
趙蘭香抹了一把眼淚,把平安符搶了過來納入了懷里。
她說:“不吃了,你自己吃。”
“我要回家。”
“回家……”蔣建軍喃喃地重復,心鈍鈍的疼,“這里不是你的家嗎?”
趙蘭香什麼也沒拿,轉身便朝著門口走去。
蔣建軍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拉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趙蘭香掙不開他死死攥緊的手,垂頭便用力地咬了一口。
“你不能走。”他另一只抱住了她的腰。
“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趙蘭香凝視著蔣建軍發怒的眼神,涼涼地笑。
這是她從十七歲開始就愛的男人,他高大威武,能把一身綠軍裝穿得一絲不茍,穿出陽剛之氣,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軍人。
他有著最好看的眼睛,寂靜如深海。笑起來如同繁星墜落深海,深邃而動人。
他能把十七歲的趙蘭香迷得團團轉,幾乎填滿了她的世界。但三十五歲的趙蘭香卻累了,她松開了嘴里咬著的手,混著一口的血腥。
“你不要靠近我,我覺得臟。”
蔣建軍眉頭高高地隆起,臉色霎得白了一分。
“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我和方靜——”
“打住,我不想聽你們的破事。”
她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情她明白了,但他卻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痛不癢。這不太公平了……
趙蘭香看著他執拗又偏執的眼神,掙開了手,“好,我不走。”
蔣建軍高興地把她帶到了餐桌前,把熬了一早上的土雞湯盛到趙蘭香的面前,朝她推了推。
“你喝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去醫院前就煨在爐子里了。”
趙蘭香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湯上浮著的浮渣油一點點撇出來,撇了許久才勉強喝了幾口。
她咽下兩口雞湯,說道:“這是你第一次給我燉湯喝。”
“之前我懷著杰杰的時候,缺營養,腳抽筋,跟你提過幾次。你從沒想過給我燉過湯喝。后來我母親知道以后,隔三差五地來大院送湯水給我補身體,她埋怨你對我不上心。但我從來沒敢跟你說。”
“因為抱怨在你這里從來沒有用。”
蔣建軍唇邊的笑容微微凝滯。
趙蘭香淡淡地說:“好在,這些都過去了。”
蔣建軍壓下心里翻涌的情緒,給她夾魚肉,“多吃點魚,你喜歡吃。”
趙蘭香用筷子把魚身上未除干凈的細鱗弄掉,眉目寡淡地道:“腥,不吃也罷。”
蔣建軍皺眉嘗了好幾塊魚肉,剝了魚皮把不腥的肉留給她,“你吃這些吧,保證不腥。”
趙蘭香又翻了翻炒蛋,從里面翻出了蛋殼,她淡淡地道:“你不知道,我不喜歡吃雞蛋。結婚十六年了……”
“同在一個屋檐下,你沒了解過我的口味,但我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你不吃韭菜香菜蘿卜南瓜木耳蘑菇……”
蔣建軍唇瓣蠕動了片刻,“抱歉。”
“不要緊,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人、重要的事,記不住就記不住吧。”
蔣建軍的呼吸微滯。
晚上的時候蔣建軍抱了一團簇新的蠶絲被,開了點空調。
趙蘭香上了床,把枕頭挪了位置同他一人各一頭。
蔣建軍默默地把枕頭也移到了她的那個位置,輕聲地說:“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