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塊扳指圈上刻著的字被她的愛人常年撫摸,字跡漸漸圓潤模糊。
那一只琺瑯缺了個口,其實是某一年她發了大脾氣,摔在地上磕破的。
就連一顆金豆子底下刻著的先夫的名諱,也讓李阿婆老淚縱橫。她摸了許久,從里邊取出兩件最有價值的玉雕觀音、白玉雕雙龍趕珠瓶。
“這兩件你帶去給親家公,他會很高興的。”
“其余的你們存著當收藏品也好,等以后值錢了再拿出來做點別的投資,你們也能過得好一點。”
以前賀松柏可能還存著把祖產變現的想法,但今天見到了老祖母一對老眼中飽含的依戀,賀松柏就決定把它們統統都存好,一件件地留著給棠棠、給大海、祖祖輩輩一代代地傳下去。
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等家里的百日酒擺完了,咱一塊回g市。”
……
幾乎全村人都翹首盼著賀家的百日酒,上一次親自包喜宴的大廚梁鐵柱做的那頓烤乳豬、全豬宴把全村人肚子里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那股三天三夜不消散肉味,香得深入骨髓。吃了賀家的酒肉,那就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記憶。
賀家擺百日宴的那天,足足擺了一條村,全村人都來吃賀家的酒。排場鋪得特別大,賀松柏認為這是他這輩子最后一次擺百日宴,一口氣得了兩個寶寶,喜酒當然要擺雙份的。
梁鐵柱也鉚足了勁兒,把這幾年所學的精華全都用上了。
養豬場那邊足足拉了九頭生豬過來,寓意長長久久,殺豬師傅每天新鮮殺三頭做喜酒。
雞鴨家禽、活蝦活蟹、河鮮等等不一而足。
梁鐵柱這是把“松蘭”的排場都搬到了鄉下來,百日宴的佳肴美味而豐富,讓村里人都大飽口福。
百日宴當天,當地的習俗叫“出登”,燒香祭拜山神土地、放鞭炮慶祝,紅紅火火的鞭炮屑鋪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肉香味,讓人恍惚錯以為新年。
趙蘭香穿著紅色的外套,抱著大海,溫柔地親了親。
“媽媽的寶貝兒,今天爸爸幫你祈福了,希望你們余下的日子平平順順、健健康康。”
賀松柏抱著女兒,滿了百日的棠棠臉蛋白嫩圓溜,被裹得胖乎乎跟一只湯包似的。
她帶著一頂紅色的小氈帽,看起來洋氣極了。
她興奮地抓著賀松柏的衣服,咿咿呀呀的流著口水。渾身跟扭股糖似的,躁動不安。
趙蘭香說:“有時候我覺得是不是把他們倆的性別生反了,大海安靜得像姑娘,棠棠霸道得像小子。”
賀松柏疼惜地把女兒架在胳膊上,讓她到處看她好奇的地方,“不會啊,女孩兒活潑點更討人稀罕。”
“你自己瞧瞧,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麼調皮。”
賀松柏這麼一說,他們兩個人都想起了許多年前兩人騎著單車從市里回來,在半路上分享過的童年回憶。
趙蘭香的叛逆埋在骨子里,機靈又淘氣,常常陽奉陰違干著自己喜歡的事。唱禁曲看禁.書還早戀,劣跡斑斑罄竹難書。
而賀松柏從小就是被阿婆壓著學習文化的小子,年復一年地對著大隊里的肥豬畫素像,老實又木訥,多年后遇到心儀的姑娘老實得連對象都是被逼著處下來的。
趙蘭香噗嗤地笑了出來,眉目開朗地道:“好像真的是,棠棠像我。”
“不過我卻希望,大海不像你。太老實了,一生良苦。”
她的后半句聲音輕得幾乎淹沒在風聲里,輕得賀松柏仿佛聽出了幻覺。
“苦嗎,一點兒也不苦,現在過得有滋有味,生活有盼頭。”男人精神奕奕地說道。
趙蘭香眼前浮現起了那個苦了大半輩子的瘦削男人,他在象征著生命的老橡樹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發。
勸她回去。
回到“他”的身邊。
賀松柏既是他,卻又不是他。賀松柏今天所擁有的一切,大抵是他心中曾經能夠幻想出來的最圓滿的樣子。他希望賀松柏繼續美好下去,他讓她回去。
趙蘭香漸漸地收住了隱忍的眼淚,她在低頭的的那一剎那,眼睫眨了眨,溫暖的眼淚流到了大海的面頰上。
大海破天荒地咯咯地笑了,臉頰帶著淺淺的梨渦,像足了他的母親。
趙蘭香說:“風大了,把寶寶抱回去吧。”
“我眼睛都進了沙子了呢。”
……
百日宴過后,賀松柏一行人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啟程回g市,馮蓮和小虎子正好跟隨著他們一趟回家。
同行的還有李阿婆、三丫、大姐、李大力。阿婆和藹的面龐露出一抹深笑。
她問三丫:“要去g市上學了,你跟以前的同學道別了嗎?”
賀松枝使勁地點頭,她攥緊了自己的小書包,“阿婆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最愛的就是阿婆了!”
李阿婆撫摸了一下小孩子毛茸茸的腦袋,她讓孫子把她的雜物也一并整理了出來,一塊寄去g市。老人家沉甸甸的書籍占了一大箱子,但衣物卻少得可憐,她本人也是一年從頭到尾每季兩三身換洗的衣服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