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熱得流汗,她也想吃冰鎮的水果,但是只能沾點別人的光,吹吹冰塊的涼氣。
趙蘭香讓賀松柏把剩下的一只芒果送給了隔壁床的產婦。
她含笑地道:“吃點果子消消暑吧,你的待產期是幾時?”
隔壁床的回答:“八月下旬,二十五號這樣。”
趙蘭香聽完就羨慕極了,她說:“我的還得到九月中旬,來得太早了,遭罪。趁早生了好……我這胎懷得特別調皮,整天地胎動折騰我。”
隔壁床的笑了笑,“都是這樣的。”
“你晚點生,到時候天氣涼了,坐月子舒服點。”
趙蘭香抿起唇笑了,雖然是抱怨的話,但也摻著她的歡喜。因為賀松柏面面俱到的伺候,平復了她孕期暴躁的情緒。
她把手貼在自己圓滾的肚子上,一天天地愈發強烈地感受到棠棠的存在,即便是痛、也讓她痛并快樂著。
在鄉下坐胎的期間,日子雖然平淡無奇、卻也平平安安,幾乎沒有什麼波折。唯一折磨人的就是她的孕吐太厲害了,但最后也被賀松柏買來的梅子解決了。
這也是她頭一次這麼篤定,她的孩子一定能平安生下來。
隔壁床的善意地提醒道:“趁著沒生之前,多走走路,增強體質,到時候生產更順利些。”
“你的肚子看起來挺大的……”
趙蘭香也知道她的肚子大,跟吹了氣兒的皮球似的,一日日地脹起來。以前是怕營養不夠,勉強自己吃。現在是好不容易能好好吃飯了,于是忍不住多吃。
賀松柏見了妻子擔憂的眼神,輕咳了一聲道:“你吃的東西阿婆都有算過的。”
“她老人家看了很多專業的書,你也吃得很科學,不必擔心。
”
九月初。
隔壁床的孕婦預產期遲了一周了,她變得急躁不安起來,半夜常常啜泣。
連帶著趙蘭香也緊張起來,半夜起來無意識地摸了一下,探到身下一片濡濕。
她緊張的聲音仿佛含著水汽一般,濕濕潤潤的,“柏哥兒……”
賀松柏的耳朵晚晚都被隔壁床的孕婦折磨著,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轉病房了,讓自家媳婦心態穩一點。
趙蘭香又巴巴地叫喚了一聲,“柏哥兒……”
這回的聲音里摻了一絲的驚恐。
“我的羊水好像破了。”
這一句話,宛如深水炸.彈一般,把猶在夢鄉之中的賀松柏炸得一個激靈,連忙跳起來。
他摁亮了燈,看了一眼她的褲子,趕緊搖了醫院的鈴。等了一會兒,值班的護士遲遲不來,他雙臂大力地托起了她,步伐急促又穩定地走向產房。
“別怕——啊?”
“鎮定點,聽見沒有,不要浪費太多力氣。先吃點東西,等會好生孩子。”
他把妻子放在產房的床上,手抖腳軟頭暈地連忙泡了一杯奶,喂她喝完。
他想了半天急匆匆地回病房,取了一袋東西出來。
趙蘭香睜開眼一眼,是一排巧克力。
“抓緊時間再吃點。”
趙蘭香還沒吃完半排,醫生就把賀松柏趕了出去。
她發動得很快,陣痛如潮水一般一波波不斷地襲來,她咬破了嘴唇才沒有讓自己發出疼痛的嚎叫。
但是從唇瓣里溢出的支離破碎的聲音,啜泣的聲音,卻讓產房外的賀松柏聽見了。
他把趙蘭香送進病房后,就一個人呆在走廊上枯站著,再也沒有了里面的消息。夜里寂靜,每一分每一秒,手表輕微的走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賀松柏煎熬得仿佛度日如年。
他看了眼腕間的手表,已經是凌晨的五點了。
走廊的窗外,漆黑的夜幕漸漸地消散,被微弱的晨曦刺破。
在這漫長的等待的時間里,他想起她當年也是踏著這樣微弱的光,背上背著綠豆糕,脆生生地同他說:“我這輩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媽,我爺爺奶奶,你是誰……要來管我,嗯?”
后來她成了他的婆娘,事事依他。
再后來她成了他對象,某一天也是踏著同樣微弱的光,去殺豬場找他,隔著遠遠地淚眼朦朧地看他。
她說她不嫌他,再臟再臭都是她男人。
嗯,后來她也真當了他的女人,不嫌他窮也不嫌他寒磣。
晨光愈濃、愈盛,白茫茫的光驅散了黑夜,她迎著晨光在他耳邊唱:“我愿逆流而上,找尋她的蹤跡。”
賀松柏這時也像是聽見了這歌聲似的。
一陣嘹亮的嬰兒哭聲響起,過了一會兒產房的門開了。
醫生摘下了口罩,眉眼疲憊卻掩不住喜意地道:“是個女孩兒。”
賀松柏大喜,腦袋里一切的回憶都驟然停止,眼前滿滿的全都是她躺在產房里辛苦生孩子的樣子。
“等等——醫生,好像還有一個!”產房里的護士突然說道。
然而產婦生完一個孩子,已經精疲力盡,滿意地仿佛睡了過去。
“怎麼會還有一個呢?B超照的明明只有一個。”
賀松柏臉上的笑意頓時凝滯住,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趙蘭香的臉,“蘭香醒醒,醒醒——”
趙蘭香生了一晚上的孩子,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
她又睜開了眼睛,勉強地笑道:“好像還沒生完。
”
她的聲音已經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