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攢著,怕你以后膽子大得連本錢全都投進去。”
“我不要你的錢。”
賀松柏壓了壓上揚的唇角,“傻婆娘,你要也沒關系。”
本來就是給你攢著的。這句話他不好意思說出口,心里默默地惦記了一遍,這才動力十足地、投入地翻起了書看。
賀松柏去到市里做生意之后,只怕自己把豬給養死了,跟李忠合計了半天,讓他弄了幾本養豬的書回來,自個兒學技術。阿婆上年紀了,他也不愿有點問題就去勞煩她老人家。于是他吃完飯便來對象這里看看養豬書,順便翻翻基礎知識。
趙蘭香也不知賀松柏哪根筋開了竅,他果真認真地鉆研起課本來,隨后又寫寫記記。
她滿意地探頭去看,下一秒她唇邊的微笑停滯了半分。
“……”
“看完這些,記得寫寫這個,數學不好,連養豬書恐怕你都看不下去。”
趙蘭香推了推她手里的試卷。
……
寂靜的深夜,屋里唯一一盞比較亮的燈放到了桌邊,搖曳的燈光將男人挺直的背影照得跟蔥郁郁的小柏樹似的。
他寫下了最后一筆,躡手躡腳地收拾好桌面的書籍。
對象已經在床上酣然熟睡,白凈的面龐透露出一分的靜謐,兩頰微微綴著健康的淡粉色,想來是太熱了,她把薄被踢到了一旁。賀松柏轉身去拾起被子,給她蓋上。
不料,他俯身的一瞬之間口袋里裝著小本子滑落到了地面,吵醒了熟睡的女人。
趙蘭香伸了個懶腰,含糊地道:“還沒睡嗎?”
賀松柏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又低沉,“不睡了,等會去殺豬了。
”
“你睡吧。”
他用手捂住了對象的眼,拾起小本子匆匆地離開了屋子。
過了一會兒趙蘭香意識回籠,穿鞋跳下床只能透過紗窗看見他融入夜色的背影。
夜涼如水。
她凝視了那個小亮點,直到它漸漸消失。
趙蘭香忽然聽見了什麼動靜,她蹙起眉披著衣服走到了大姐的屋子。
里邊傳來兩個男人激烈的爭論的聲音。
她認出了其中之一,李來福不耐煩地道:“我不知道你在堅持什麼。”
“現在整個大隊的風氣越來越不行了,不干活就沒有飯吃,這幫蠢人凈想坐享其成。”
“這種制度的本身就是錯的,它現在暴露出矛盾了!”
“算了算了,今天跟你說的話,當我沒提。”
李大力沉默了許久,他說:“你的想法很危險。”
“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經歷了什麼,讓你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容易被人激怒,沉不下心來實干。”
“去你媽的實干!”李來福忍不住罵人了。
“你癱在床上大半年沒有務農,啥都不了解。你知道我們現在多窮嗎?”
“窮得連知青落腳的兩間草房都沒錢蓋,一年又一年,全村大半人吃不飽飯、穿不起衣服,這些人里面難道沒有勤快掙命地干活的人嗎?”
“你們家五個壯勞力,從年頭干到年尾,外債饑荒欠了十幾年都換不清,一生病十幾年的血汗都白撒。為啥子會這樣你心里沒點逼數?”
“像你、像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頭來混口番薯苞米飯吃,難道就不會累嗎?”
李大力仿佛說得有些疲憊,他嘆了口氣,安撫道:“你坐下來好好說。”
李來福哼了一聲,他說:“你就是個死腦筋,前些年我讓你跟我一塊學技術弄拋秧,你不干。
”
“等我這邊豐收了,你眼饞,第二年才扒拉到自己的大隊。你這種慢吞吞的性子,別人都吃飽吃撐了,你還苦哈哈地打秋風。”
李大力現在連投機倒把的事都干過了,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他也摸過幾回。他想了想很快接受了李來福的“傾.左”思想。
“你想這樣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覺得你得這樣……”
屋子里的聲音突然小了,變得幾乎聽不見。屋外偶然偷聽了墻角的趙蘭香,胸腔里是何等地驚愕,熱浪一潮潮地拍打這她的心尖,那一瞬的激揚的情緒仿佛被人甩到了云霄。
聽見了這番對話的趙蘭香,腦海里清醒地浮現起了一件大事。
她何其有幸,站在這里見證歷史的改革和轉變。她的心潮澎湃難當,腦子發起了熱意來,連帶著眼睛也不由地發澀發熱。
她拇指用力地摁了摁,攥起拳頭來敲響了門。深夜被扣響的門嚇壞了屋里兩個正在籌謀“壞事”的大男人。
趙蘭香說:“隊長,我是趙蘭香,我可以進來嗎?”
過了半晌,陳舊木門吱呀地被打開。李來福臭著一張臉,警惕地盯著這個深夜的不速之客。
趙蘭香微笑了一下,溫聲道:“別怕。”
“我是來支持你們的。”
李來福正在討論的興頭上,驟然地被人打斷,整個人就跟萎了似的。
不善微笑的李大力撐出一個笑來,他悶聲道:“趙知青,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趙蘭香直言不諱地道:“我剛剛聽見了你們的談話。”
不過她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保證,今晚所聽到的一言一詞都不會泄露出去。
”
李來福兇狠地瞪了她一眼,從鼻腔出氣,“諒你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