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賀松柏這個年輕人的面前仍舊維持著體面。
他擦了把臉,平靜地道:“我睡覺了。”
他毫不在意地躺在干草堆上,既然趕不走人, 顧懷瑾索性也不趕了。
賀松柏回房取了對象買給他的藥油, 放在顧工的身側,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等他離開后, 躺在草上佯作睡熟的中年人捏著小小的藥瓶, 盯了它很久, 潸然淚下。
……
次日, 趙蘭香做午飯的時候多做了一個人的份量, 她盛好飯菜后賀松柏就會過來把屬于顧工的那份端去牛棚。
那個老頭也是挺倔的,低燒持續不退,還不愿意去看病。干完活就病歪歪地躺在草堆上, 等著他那每天一頓的營養飯。
前腳賀松柏把飯菜端過去,后腳趙蘭香也跟了去。
她把手里暖乎乎的牛奶遞到顧工的手上。
全程靜默,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昨夜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濕淋淋的土地散發著泥土新鮮的氣味,顧懷瑾抱來更多的秸稈鋪在身邊取暖。
他把可口的飯菜倒入了自己那只破碗里,感激地喝完了小姑娘給的那杯牛奶。只感覺昨日凍僵的一顆心,又煥發了活力。
他一邊刨著飯吃,一邊按慣例掏出自己的小冊子,拇指翻過一頁又一頁,神神叨叨了自言自語了起來。
賀松柏和趙蘭香卻已經雙雙回屋了。
這種毫無交流的送飯一連維持了好幾天,直到賀松柏忙秋種又開始回到山上挖溝渠。
趙蘭香活輕,中午回來做飯,做好飯后就分一份出來給顧懷瑾吃。
這一天天氣意外地明媚暖和,連下了好幾場大雨,地里犁好的土潤潤地發黑,完全是漚了一地的農家肥的功勞。
顧懷瑾照例拿出小冊子,念叨道:“……技術路線,巖層、坡度、土層厚度的分析、測定,土壤工程性質測定,田坎設計穩定性……”
“巖層土層薄弱,不宜進行梯田設計,臨界坡度大于15度,暴雨集中的季節容易造成水土流失。”
顧懷瑾這麼自言自語嘀咕的時候,趙蘭香利索地把飯倒入他那只缺了個口子的陶碗里。
“牛角山,土壤性質、巖層厚度,定性為不宜開墾;鶴山,土壤肥沃,巖層厚度大于標準,適合開墾;螺髻山……”
顧懷瑾像是小聲朗誦一樣地念著自己的筆記,卻不料他期待的美味剎那間潑了一地。
趙蘭香猛然地抬起頭,“你剛才在念什麼?”
顧工從草堆一躍而起,雙手忙不迭地搶救他的午飯。他忿忿地道:“你這女娃子,咋這麼不小心,真是浪費糧食!”
“白花花的大米,讓你說到就倒——”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趙蘭香震驚地緊縮的眼瞳。
炎熱的秋天,趙蘭香只感覺霎時渾身如墜冰窟,冷得發顫。
顧工渾然無覺地揀地上干凈的米粒,仔細地挑干凈了沙粒,吧嗒吧嗒很香地吃了起來。
趙蘭香握住了顧工的袖子,竭力地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
“今天是牛角山,開巖引水的日子,他們打算用炸.藥把山上的湖水引入溝渠……”
顧工夾著肉的筷子,驀然地一滯,一塊燜得發紅的五花肉掉到了地上,沾滿了灰。
“啥、啥?”
……
早上,李大力被親娘叨叨了一頓早飯的時間,被推搡著硬攆去了李德宏家。
“好歹以后是你婆娘,多串串門,給李二干干活,貼心話多說幾句,籠絡籠絡感情。
”
李大力無奈極了,但吃完了飯仍是先去了李德宏家。
跟他一塊搭檔著做了幾年的支書,忽然成了他的老丈人,李大力有些轉變不過來。
他站在人家門口,等著對象出來,給她扛扛農具,干干活。
新媳婦總是這樣,指望著人疼的。
不過他左等右等,日頭已經高了,就是不見李二走出來。
李德宏遠遠地樹底下站著個人,定睛一看那不就是他女婿麼,他走上前笑著拍拍李大力的肩,了然地道:
“去干活吧,大伙都等著你咧,二妹今天不上工。”
支書家。
李二起了個大早,帶了張餅子在路上吃。手還沒伸回兜里,就被大嫂橫了眼。
“不去上工的人吃什麼吃,一張嘴成天只知道吃。今天輪到你留家里看阿公,順便給你哥帶帶阿花。”
李二知道李大力在外邊那顆棗樹下偷偷地等著她。
她沒吭聲。
等李大嫂一家子出發去干活,李二才不情不愿地把兩歲的小侄女背在了背上。
然而李大力等不著人早就離開,早就去分發農具,到山上干起活了。
李二背著人走到空蕩蕩的樹下,氣得捏了把阿花的屁.股,“哭哭哭,哭個啥。”
“俺帶你去找你親爹親娘。”
小奶娃掉著口水,糊了李二一臉。
她來到工地見到了哥嫂,李大嫂立即擰起了她的耳朵,“讓你留在家里看阿公,你跑山上來做啥子。”
李二把孩子挪到李大嫂的背上,說:“俺不比你腰包厚,一個公分也心疼。阿公說了我中午再下山回去給他把屎把尿都成。”
她甩起鋤頭,墾起了水田來。
其實已經挖了幾個月了,基本上能干的活都干完了,裝模作樣收個尾的輕松活她都不干,不是白白扔掉了公分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