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這里人煙稀少,平時幾乎沒有什麼生人涉足,今天居然讓一個生面孔進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順子冒了個頭到門邊, 小聲地說:“這是咱張哥的朋友,何師傅你給個面子。”
賀松柏問:“張哥在嗎?我來跟他討份生計。”
他把腰上系著的煙條取了出來遞了一條給這個壯實的男人, 煙是中華牌的, 憑票一包七毛五, 很貴。
男人沒收, 推開了, 他皺著眉老大不高興地說:“你這是啥意思?”
賀松柏報上了自己的名:“我是賀老二。”
看他主動報上名諱的份上,這個男人臉上的生疏才少了一些。他收了煙勉勉強強地說:“張哥今天不在,出去‘釣水’了。現在這里歸我管, 啥事跟我說也一樣。”
一口水就是一張大團結,釣水就是掙錢的意思。
男人輕蔑地說:“憑你也想來這里討生計?”
他打量了一下賀松柏的身板,高度有余,健壯不足,看模樣瘦巴巴的恐怕禁受不住活計。
他順手把手里的大砍刀塞到賀松柏的手里,“我們這里啥人都不缺,就缺個劈豬的。看見沒有,這還剩五頭沒劈成的豬,你把它們分好,骨歸骨肉歸肉。”
男人借機抻了抻腰,筋骨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我已經劈了四只,累了。你要干干,干不了就走人,咱這里不要多余的人。”
賀松柏利索地說:“當然干。”
他頓了頓,虛心地問:“怎麼個‘骨歸骨肉歸肉’,你劈了一頭給我照著學學?”
男人示范了一遍,劈完一整只豬,黏膩臟污的刀遞到賀松柏手上,“劈吧,我過去那邊歇會。”
宰豬是個辛苦活,宰了放完血后得兩個人合力拖著豬下水燙毛,剝落干凈豬毛再下大刀劈,刀子落下結實的骨頭分離,兩百多斤的豬分成兩扇,豬頭歸豬頭,蹄歸蹄,中間的兩扇排骨和肉慢慢分。
工序不復雜,但是非常吃力。一個壯實有勁兒的男人也受不住每天宰那麼多豬,得出大力氣,又苦又累,容易積勞成疾,落下一身的病。
剩下的五頭燙好的豬,赫然地擺在賀松柏的面前,他穿上了膠質的圍衣,穿上了長筒雨鞋,彎下腰來使勁兒地劈起豬。一頭兩百多斤,他一個人又搬又翻,刀落下碎骨頭四濺,即便穿了防護衣,豬血也濺到了他身上,一雙手沾滿了污漬幾乎辨認不出它原本的模樣。
鐵柱在旁邊看得五味雜陳,心中復雜極了。
他也幫著賀松柏干活,給他翻豬,給他托著按著。
一段時間后,賀松柏才把豬都劈完。整個人已經宛如從水里撈出來一般了,額頭的汗不住地流下,衣服濕透了緊貼在身上。
鐵柱小聲地說:“這個活太累了,太累了。”
這句話被那男人聽見了,他笑了:“老子當年欠了兩千的饑荒,來這邊干了三年,啥都有了。”
“嫌累趁早走,活確實累人。”男人說。
他看見賀松柏把豬都劈好了,是個踏實能吃苦的,臉上也有了難得的和顏悅色。
梁鐵柱不禁地看了一眼,宰豬的何師傅脫下膠質圍裙,里邊沒穿上衣,裸著的胸膛上兩塊結實的胸肌顫了顫,他塊頭又肥又壯,相比之下賀松柏簡直跟瘦雞似的。
這令鐵柱很難想象他柏哥呆在這里能討不討得了飯吃。
“累死累活掙這點錢,有命享嗎?”他更更小聲地勸賀松柏。
賀松柏脫下了衣服擰干了汗,擦了擦身體,渾不在意地說:“我要每天三十斤豬肉的貨,不要豬下水豬蹄豬頭。
”
“口氣挺大的。”
男人哼笑道。
“你明天早上三點半來,每天劈完四頭豬,貨就給你。”
“成。”賀松柏毫不猶豫地應下。
梁鐵柱真想把人捆走,暴打一頓。
真是坐火箭了!
……
趙蘭香下午的時候,才看見賀松柏回來。
她就像妻子一樣,出門去迎接他,手里拿著蒲扇,要給他扇風。
不過她剛湊近,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男人身上的衣服還帶著血跡。雖然被他刻意地用清水洗干凈了,但衣服上仍有洗不掉的印子。
她驚恐極了,連忙探摸著他的身體。
她又氣又愁地說:“你又打架了?”
“不是說好了,以后都不能打架嗎?”
賀松柏無奈地制止住對象扯開他衣服的動作,解釋道:“這是豬血。不是我的。”
“我沒事的。”他抬起手來,把一串用竹篾串起來的豬肉遞給了女人。
“豬肉豬腸豬肚,你看著拿去做點吃的吧。”
趙蘭香接了過來,沉沉的足有五斤重,這種三伏天哪里吃得完這麼多肉噢。不過聽完男人的話,她甜蜜蜜地笑了。
“我家柏哥真有出息!”
“這麼多豬肉……能吃一星期了。你今天都去干什麼了?”她接過豬肉,狐疑地問。
買個豬肉總不至于沾了那麼多豬血吧,還好穿的不是白衣服,要不然青天白日掛著一團團的血漬,該得多嚇人。
賀松柏含糊地說:“豬肉是去宰豬場買的,便宜,一整天都有肉賣,門市的肉早就賣光了。”
說著他掏出了賣蕓豆糕的錢,混著一疊糧票交給了對象。
趙蘭香驚訝地數出了二十五塊兩毛,凈算下來,一斤得一塊兩毛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