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也并未因此而一蹶不振,反而奮發圖強,短短五年之內就讓那個破落小縣城大變樣。
他的政績實在太過突出,而且皇帝其實也頗為欣賞他危機時刻還不忘同門情誼的人品和心性,就順水推舟提拔他為知州。
也是通過這件事,郎文逸看到了希望,于是接下來幾年幾乎是玩命一樣的干,終于又一步步爬回十年前屬于自己的位置……
此時再說這些,好像也不過三言兩語的事,但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知道這中間有多少風險。
但凡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
郎文逸今年也才四十六歲,可頭發已經花白,更落下一身病。
偶爾夜深人靜,因為各處疼痛睡不著覺時,郎文逸也會對著月亮感慨萬千……
“其實當年的事,陛下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已經過去,他……”郎文逸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見從相認之后一直都溫和柔軟的侄兒忽然暴躁道:
“不要再提個人了!”
莫說郎文逸,就連白星和廖雁都被嚇了一跳。
后者手一抖,淡黃色的五瓣杏花餅掉到地上,咕嚕嚕滾出去老遠,最后撞到桌角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來。
相互認識這麼久了,他們從未見孟陽如此激動,又如此失態。
他的眼圈迅速泛紅,抓著椅子的手關節都泛白了,額頭上也青筋暴起,顯然壓抑到極致。
“陽陽……”白星立刻握住他的手。
手背上的溫暖瞬間驅散了徹骨的寒意,孟陽好像從噩夢中驚醒一樣狠狠喘了一口氣,面色慘白,勉強沖她習慣性扯了扯嘴角,“我沒事。
”
白星的眉頭皺得死緊。
怎麼會沒事呢?你的臉都白了呀。
“那個人?”郎文逸愣了會才回過神來,驚道:“你是說陛下!”
孟陽兩片嘴唇用力抿著,牙關緊咬,雖然沒有做聲,但他身上的每一根頭發都透出肯定的意味。
郎文逸簡直被驚呆了。
那可是九五至尊呀,怎麼能如此不敬?
若換作旁人,他必然要出聲斥責的,可面對這個孩子,他卻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
郎文逸重重嘆了口氣,努力把聲音放的和軟,“你是在怨陛下嗎?其實當年的事情他也很后悔,但是沒有辦法呀……”
這些年他也時常與留守京城的友人書信往來,聽說陛下曾無數次不經意間喚“孟卿”,偶爾還會見到他頗為落寞的神情。顯然,當年的事情并非像外界猜測那樣,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一絲遺憾。
“我為什麼不能怪他?”誰知孟陽非但沒有聽勸,反而越發激動起來,抬高了聲音喊道。
郎文逸啞然,“為了朝堂穩定,為了天下大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呀,如今陛下說每每說起也十分唏噓。”
縱觀歷史,每朝每代不都會有類似的事情上演嗎?
這就是朝堂,這就是政治。
“真的只是為了朝堂穩定,為了天下嗎?”孟陽冷笑道,“我覺得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是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的江山!知子莫若父,那麼多年下來,他的兒子什麼樣子他難道不清楚嗎?但凡有心約束,幾十遍都約束得來!不,他是清楚的,只不過是假裝不知道,坐山觀虎斗,后來種種,也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兒子而已……”
當年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后,幾位皇子分別被削爵圈/禁,下場不能說不凄慘。但與他相關的人們呢?死的死,散的散……
誰更慘?誰更無辜?
他為了自己的兒子犧牲了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父親,現在卻又來假惺惺的關心?有用嗎?
孟陽越說越激動,雙目圓睜,不知不覺流下淚來:“當初讓大家輔佐他兒子,讓大家用心辦事的是他自己,回頭又說大家有私心,想要謀害朝廷也是他!
所謂的是非黑白,所謂的忠誠或是謀逆,都只在一人的一念之間,這難道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嗎?”
就在不久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從今往后可以勇敢的面對生活中的任何困難和挑戰,但現在看來……他不行。
已經發生的就是發生了,不管是仇恨還是喜悅,早已深入骨髓,永生永世都無法擺脫。
他抬起頭,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
頓,“真是令人作嘔!”
什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己分明什麼錯事也沒做,卻要被抄家問斬,難道即便如此也要叩謝圣恩嗎?
他做不到,恐怕孟家上下一百多號亡靈也做不到。
哪怕時至今日,在每年孟家人忌日的那一天,他還會聽到血染現場里祖父和父親他們泣血的哭訴:
“臣……問心無愧!”
所以他恨這個朝廷,恨朝堂之上金龍寶座內端坐著的那個人,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自私的真小人!
朝堂上的權術,對人心的玩弄,還有這些所謂的迫不得已……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覺得惡心。
這麼多年來,孟陽一直苦苦支撐,苦苦壓抑,然而或許是外界的溫暖讓他足夠堅強,有底氣喊出自己的心聲;或許是昔日親朋長輩的不理解讓他感到由衷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