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貨船,竹筏、扁舟、大輪……不一而足。
巨大的畫舫在河水中穩穩前行,船頭激起水花,兩側推開漣漪,像一只溫順的巨獸。
中間畫舫與另外兩艘擦肩而過,隱約有絲竹和嬉笑聲傳來,看來,也是誰家出來游玩呢。
孟陽仰頭四顧,大為觸動,笑著感慨道:“不身臨其中,怎能體會這般壯闊美景?這一趟真是來值了。”
世人常說:人貴自知,許多事情越深入了解,就越能發現自己的渺小,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幼時讀書,曾看到過一則故事,說某朝某地有位琵琶名手,傾慕仰望者甚眾,不服者也甚多,幾乎日日都有人前來挑戰。
某日有兩個琵琶手前來挑戰,第一個聽了名手的演奏后,一言不發,自己也彈了一曲,名手笑而不語。
可輪到第二人時,那人卻起身一揖到地,然后一言不發就此離去。
后有人追出去,問他為何不彈,那人便唏噓道:“先生一出手,我便已自愧不如,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事后世人便會發問,當日那兩名琵琶手的技藝孰高孰低?
對此,眾人自然是眾說紛紜,后來事情傳到一位當世大賢耳中,賢者聽罷,長嘆一聲,“人貴自知!第一人連好壞都聽不出,何談論技?”
未出桃花鎮之前,孟陽雖博覽群書,知曉山之高水之闊,可究竟山有多高?水又有多闊?卻始終因見識淺薄,連想象都不能。
想象二字說來容易,實則不然。
這種事像極了蓋房子,只有地基打穩了,才能在上面施展才華,隨意建造自己想要的式樣;若連地基都無,什麼都不過癡人說夢罷了。
知道今時今日,他身處其中,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腦海中的空白才被實景一點點填充。
從今往后,他便是那打穩了地基的房屋,萬物想象隨心所欲……
就連廖雁那麼多話的人,此時也陷入沉默,只默默賞景。
白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水,可她天生膽大,竟絲毫不害怕。
非但如此,甚至還走到船邊,將手伸到水中,感受著至柔至順的水流是如何強硬地沖刷自己的手指。
如此神奇……
她生長于山野密林,曾無數次從野獸身上得到齊發,精進功夫,如今親臨長江,卻又覺得就連這浩浩蕩蕩的奔騰長江水中,似乎也蘊藏著無窮威力。
若這滾滾浪濤化為刀法,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
轉眼午時將至,船夫從后面拿了一張漁網出來,站在船尾用力拋灑。
莊秀秀此時早已完全適應,見獵心喜,甚至問自己能不能試試。
那船夫聞言大笑搖手,“小姐說笑了,這個可不是鬧著玩的。”
拋撒漁網看似簡單,實則門竅多著呢,若是生手來,輕則網網落空,重則……把自己甩出去都是常事!
多了會兒,船夫收網,就見網底果然已有了五七尾肥大的魚兒,最大的連頭帶尾竟有成年男子一條手臂那麼長,最小的也有巴掌大小,不由歡喜道:“幾位貴客有口福啦!”
長江水流湍急,尋常魚兒在此生活不易,能長到這麼大的,都要時時刻刻奮力游動才是。故而肉質格外緊實,小刺也少,最適合大口吞食。
眾人都圍過來看,一個兩個伸出手指戳碰,被大魚一甩尾巴濺上水也不以為意。
等大家嘻嘻哈哈鬧過一回,船夫才叫人將魚送去后頭廚房。
那廚子特意出來解說一回,要將那最大的紅燒,兩尾中等的清蒸,剩下的或是豆豉,或是燉魚頭豆腐湯……
這一帶雨水豐沛、氣候濕熱,作物一年可達兩熟,百姓多以稻米為食,晌午蒸的便是一大桶白花花的米飯。
那米粒濃香撲鼻,色澤晶瑩剔透,在日光下宛若上等珍珠,可愛極了。
畫舫雖貴,但貴有貴的好處,連那麼大的魚竟也能找到盤子裝!
眾人早起天還不亮就外出爬塔,又走了那麼遠的路來坐船,此時日上中天,早已寄出來了,當即圍坐在桌前,甩開膀子大快朵頤起來。
淡水魚一般都不可避免的帶有土腥氣,但大約長江就是如此與眾不同吧,這一大桌子魚肉竟十分甘甜可口。
輕輕剝開魚皮,用筷子一夾,手指肚大小的白肉就撅了下來。
再往濃稠的湯汁里一蘸,配著米飯吃可太香了!
午飯吃到一半,又開始下起雨來。
細碎的雨聲爭先恐后擊打在船艙,發出清脆的響聲。
雨水一來,整條長江連帶著峽谷都換了新顏:
剛開始散去的云霧再次快速聚攏起來,那云層壓得極地,仿佛伸手就能夠到似的,許多原本清晰的山峰就此消隱,或半遮半掩,或干脆躲藏起來,好像羞羞答答的小姑娘。
論理兒,它們誕生于此已經有千百萬年,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還不許人害羞嗎?
船家換上了蓑衣和斗笠,一邊掌舵一邊笑道:“貴客們好運氣哩,這雨中游長江可是好上加好呢!”
本就極濃翠的綠色經過雨水沖刷,越發青翠欲滴,好似下一刻就要順著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