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小姑娘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
她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標準,獨立而特殊,可能在普通人看來不值一提的一點小事,在她那里卻價值千金。
“星星,這世上并非所有的東西都要有回報的。
有許多時候,你就會無緣無故的想拼命對一個人好,想看他笑,想看他衣食無憂,想看他平安順遂……
而做這些事之前,你是不會想要回報的。或者說你只是覺得,他的開心和滿足對你而言就已經是巨大的回報。”
王太太的語氣溫柔和緩,仿佛春日雨水匯聚而成的河流,緩緩流淌。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蜿蜒河水中的波光,隨著彎曲的河道滋潤干涸的泥土。燦爛的陽光均勻灑落,宛如神明在上面丟棄了大捧金屑。
如此珍貴。
白星聽得入了迷,仿佛有一雙手為她輕柔地撥去眼前迷霧,許多原本不明白的事情,現在卻逐漸清晰起來。
是啊,曾經她總是絞盡腦汁想讓義父高興,現在又想盡法子,想讓書生高興……她從未想過能得到什麼回報,總覺得只要能看到他們真心的愉悅就是最大滿足。
“可是我也想讓你高興啊?”她又有點迷茫了。可你現在看上去好像并不多麼高興,是我做錯了嗎?
“但這份感激太過沉重,”王太太認真道,然后又笑了笑,“可能我需要的只是你的一句謝謝吧!”
這個小姑娘實在太死心眼,如果自己堅持一無所求,恐怕她真要鉆牛角尖啦。
白星微微低了頭,稍顯無措地擺弄著衣角,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道:“可我還是想送給你呀。
”
王太太直接被她逗笑了,“可我還是更想聽你說一句簡單的謝謝。”
好吧。
禮物要收到的人喜歡才能算禮物,既然如此……
白星慢吞吞收回包袱,抬頭看著王太太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了一句,“謝謝你,你給我梳頭,你給我做衣服,我都喜歡的不得了。”
真高興認識你。
王太太松了口氣,忽然伸出手來抱了抱她,“我也很高興啊。”
她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帶著一股令人安心的香味,雖然只是很短暫的瞬間,但白星卻已經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迎著晚霞回去的路上,白星心中已經多了幾分陌生而嶄新的情緒,她其實說不太清這究竟是什麼,但總覺得很重要。
她忽然停下,再一次扭頭用力看了王家酒樓一眼,然后重新拾起腳步,歡快地往家跑去。
不知為什麼,她好高興呀!
天色已晚,原本在街上說笑嬉鬧的人們已經陸續返家,在溫暖的屋子里與家人團聚。
灶底的火歡快躍動,像橙紅色的小精靈。
鍋子里煮著香噴噴的食物,乳白色的水汽從鍋蓋四周呼哧呼哧噴出,在廚房里形成大團大團的水霧,熏得人毛孔都打開了。
一根根豎起的煙囪里流淌出灰白色的煙霧,在彌漫著紫紅色晚霞的天空中肆意飄蕩,悠然又閑適。
白星癡迷的看著。
曾幾何時,她覺得這些煙霧距離自己那麼遙遠,連同空氣中的香味都是觸不可及的存在。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已經擁有。
“星星,你回來啦?”剛到街口就見孟陽正探出腦袋來看,看見她后立刻大力揮手,“我準備要炒面啦!”
“來啦!”白星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迎著燦爛的晚霞奔跑,像黃昏中的一道風,速度更快了。
我回來啦!
“這是綠豆變的?”白星充滿驚異的問著。
就是那些干巴巴圓溜溜的綠色小豆子?
“是呀。”孟陽點點頭,把豆芽毛茸茸的根尖兒剪掉,小心地捧到一個大籃子里。
嫩生生的豆芽發得很好,潔白的長莖上頂著一顆橢圓的小腦袋,身姿窈窕纖細,宛如一位清麗美人。
它們飽含汁水,脆嫩如同一條條瑩白美玉,玉殼內注滿瓊漿,但凡手上的力氣大了一分,便會聽到咔嚓的脆響,令人心碎。
豆芽恐怕是最干凈的蔬菜之一,不見光不見風不見土,根本沒什麼好洗的。孟陽將它們浸在水中輕巧地起伏幾下,大量養分被掏空后軟化的綠豆殼就紛紛脫落,被大爪籬統一帶走了。
白星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的動作。
分明沒有什麼獨特的技巧,可就是覺得動人至極。
在寒冷的冬日,想吃一點純粹的鮮菜反倒是最難的事。因為驢肉火燒中就有大量的肉,所以孟陽打算炒一個素面清清口。
若在沒有其他食物的時候,還可以來個肉絲炒面呢,也非常美味。
炒面,炒面,自然是要先有面才能炒,他原本還想模仿著名山縣拉面館的大師傅那樣做一盆拉面,奈何也不知是本事不到家,還是面和得不對,面團稍微扯兩下就斷裂了,活像小孩子玩的泥巴。
斷開的面團粗的粗、細的細,雜亂無章地橫躺在面板上,許多參差的斷口就這麼大咧咧仰面朝天,仿佛是小怪獸裂開的嘴肆意嘲笑:
你不行的。
被廖雁瘋狂取笑之后,孟陽只好放棄,把面團的殘骸重新聚攏到一起,開始老老實實的做手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