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副對聯還沒干透呢,第二、第三個人就來了,他們也都沒空著手,分別帶了一小筐雞蛋和一大捆干腌菜。
其實孟陽只是耗費一點精神和墨汁罷了,這些禮已經算得豐厚,但他們卻還有點不好意思。
幾乎每個進來的人都要感嘆孟陽的屋子暖和,又細細詢問他每日燒多少柴。
眾人計算一回,越加贊嘆。
孫大哥便笑第三個來的人,“依我說,你們兩口子也忒精明了些,你媳婦日日織布,你染色、販賣,一年下來也賺不少吧?怎的連蓋房子都要自己來!人家用三車土坯、青磚,你只好用兩車,墻壁那樣薄,又怎麼能存得住熱乎氣?燒了也白燒!”
來人是個布販子,生意攤子不算多麼大,但每年總能剩個十來兩盈余,遠比老實種地強多了。
可人與人不同,有的人窮大方,有的人卻是越有錢了越摳搜。這人跟他媳婦簡直是天生一對,恨不得一文錢掰開兩半花,連蓋房子這樣的大事都能折騰出花:
因嫌太過耗費,他們死命琢磨如何儉省,竟生生把墻壁給削薄了!
多麼稀罕的事兒!
來人聽多了這樣的打趣,也不大往心里去,當即抄起袖子往炕下一蹲,嘿嘿笑道:“省慣了,慣了。”
頓了頓,又搖頭晃腦道:“就算再冷,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可省下來的銀子卻是省下了……”
說得眾人哄堂大笑,孫大哥拍著大腿道:“難不成還能生小的?”
省了那點好干什麼!
那人卻正色道:“我們又買了一臺織機,雇了一個人,可不就是生了小的?”
眾人笑得越發前仰后合,紛紛取笑說,你們這樣沒日沒夜掙錢,偏偏又不花,圖什麼?
那人聽罷,也有些茫然,撓撓頭,笑嘻嘻道:“誰知道呢,看著就歡喜。”
哪怕不花,可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堆在家里,難道心中不歡喜嗎?
白星和廖雁哪里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這可真是太有趣啦。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意,發自內心的笑意。
他們說著,笑著,講些家長里短,也不見得有什麼大道理、名震古今的壯舉,可就是叫人覺得歡喜。
這才是尋常老百姓的安穩日子呀。
每個字眼,每張笑臉,都是獨獨屬于這世間的煙火氣。
“呦,”王大爺來了,他吐出一口白汽,摘下帽子拍打拍打身上落的雪花,笑出一臉褶子,“我正擔心陽仔忙活不過來呢。”
他笑著看了看吃得腮幫子鼓鼓的白星和廖雁,點點頭,“挺好,今年不缺人啦。”
往年過年時,陽仔總是孤零零一個人,他們看得心里也不好受,有心邀請他跟自己一起過年吧,他又總是很客氣地拒絕。
說到底,過年這種事情,總要是親朋好友湊在一處才是那個味兒,不然縱使去了別人家,人家是團團圓圓一家人,越發顯出自己孤單了……
“下雪了麼?”孫大哥詫異道。
“是呢,”王大爺點頭,臉上的褶子都透著歡喜,“瑞雪兆豐年啊,下雪好,下雪好啊。”
莊戶人靠天吃飯,可不就盼著風調雨順麼。
人一多,本就不大的屋子頓時熱鬧起來。
原本要走的人也不走啦,就站在外頭正屋說話呢,過年啦,難得聚在一處,說說舊年的經歷,展望下新年的期許,難道不是很好嗎?
有人瞧見院中水缸快空了,便主動去提了水來灌滿;
有人看見柴火堆兒里有幾根還沒劈,便擼起袖子咔嚓嚓劈完摞好;
有的人來得晚,活兒都被別人搶光啦,索性拿起掃帚開始掃地:這不下雪了麼,若不把地面打掃得干凈些,等會兒小先生不小心出門滑倒了可怎麼好?
鄉間百姓們的心思就是這麼淳樸又細膩,總愛替別人考慮。
孟陽已經顧不上旁的啦,白星便毛遂自薦替他磨墨,英俊的后生廖雁也被抓了來幫忙鋪平紙張。
瞧啊,即便再英俊,該干活的時候不也還得干活嘛!
初始沒有經驗的兩人還有些手忙腳亂的,可做了幾回之后,便都上了手,開始有來有往的配合起來。
有大娘看得歡喜,忍不住上前去捏廖雁結實的手臂,感慨道: “好結實的后生,就是身板兒略單薄些。”
廖雁被她捏得渾身發毛,幾乎本能地想要去摸刀,可聽了這話卻不服氣:
混江湖的哪兒有幾個大肚漢?都是腱子肉,腱子肉!這樣才靈巧!
就聽那大娘又笑呵呵問道:“后生幾歲啦?有沒有意中人?我們桃花鎮的姑娘都是溫柔賢惠的,要不要大娘給你介紹個?”
廖雁震驚地瞪圓了眼睛,幾乎帶了點惶恐的搖頭。
他最喜歡星星啦!才不要別人介紹什麼姑娘!
那些普通人家的姑娘都嬌嬌弱弱的,提不動刀拿不動劍,要來何用?
孟陽見了,也抽空歪著腦袋笑道:“是呀雁雁,介紹一下嘛!”
人堆兒里的廖雁渾身發毛,咬牙切齒地怒視著他,“我殺了你!”
孟陽嘿嘿一笑,眉眼彎彎。
他覺得這樣惱羞成怒的雁雁真好玩呀,反正有星星在,他也不能拿自己怎麼樣嘛。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