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聽上去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世上能做到的又有幾個?又有多少人心里分明記掛著,卻總是不由自主的口是心非呢。
似乎人只要長大了,就連誠實地說句話都變成了很困難的事。
真是不可思議。
仿佛有錘子往孟陽心坎上重重砸下,砰的一聲,令他心神俱震。
擔心我啊……
所以寧肯不睡覺,半夜都要守在這里嗎?
雖然還是凌冽的寒冬,但孟陽隱約覺得胸口一片灼熱,像有什麼在燃燒,繼而滾燙。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開始為自己的不坦率檢討。
“就一下下,”他用手指比劃了一點空隙,腳尖蹭了蹭地面,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做了個夢,現在夢醒了,看到星星,就都好啦。”
如果有人可以如此直率地說出擔心自己的話,那麼承認哭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哪怕人長大了,也是可以哭的啊。
他咧開嘴笑了下,又往門口走去,“你不要在外頭站著,著涼就不好了,快先進來。”
然而稍后打開門時,他才意外發現外面竟然蹲著兩個人。
隨著他出現在門外的動作,兩人齊刷刷扭過頭來,四只眼睛被燈籠一照,都幽幽發著光,宛如林間野獸。
“哇,雁雁你也在啊!”他嚇了一跳。
廖雁身上披著一床被子,像一座草垛一樣蹲在白星身后,舉起被角,為她擋風。
“這麼大個人,你看不見嗎?”廖雁斜著眼睛道,覺得對方這話真是傻得冒泡。
孟陽誠懇地搖頭,“抱歉,真的沒看見。”
廖雁:“……”
他是聽見白星的動靜之后才出來的,而且覺得她簡直在小題大做嘛,誰知竟然聽見……
“這麼大的人還哭鼻子,羞不羞?”
他哼了聲。
我們江湖人就算斷掉胳膊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孟陽的臉微微紅了紅,好在有夜色遮擋,倒還不大明顯。
管他話有沒有道理的,他只是忽然覺得廖雁有點礙眼哎……
雖然明知道這麼想不太好,但剛才就是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覺得若是廖雁不在……就好了。
唉,雁雁畢竟也是冒著嚴寒守在這里呢,自己這麼想真是太壞了……
“蹲得腿都麻了!”廖雁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被嫌棄了,反而一馬當先站起來,就這麼披著棉被,繞過孟陽,大大方方踏入主人的屋子,“哎書呆子,這可是你讓我們進來的啊!”
他可是個懂禮節的江湖客呢!
孟陽默默地在心里說:可我當時不知道你也在呀……
白星小心地吹熄小獅子燈籠,看著孟陽依舊泛紅的眼角,略有點憂愁。
她不太懂怎麼哄人,若非聽見對方在夢中哭泣,也只好在窗外枯守一夜。
這可有點麻煩。
“我真的沒事了,”孟陽看出她的心事,彎起眉眼笑了下,“只是,只是在夢里同他們道個別。”
他莫名有種預感,覺得家人可能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頻繁出現在夢中了。
是釋然?亦或是他們知道自己有人陪伴,所以稍稍放心了些?
無論哪種,都算好事吧。
白星又直勾勾盯著他的臉打量片刻,孟陽也任她打量。
過了會兒,白星點點頭,“好吧。”
他的眉目生的柔和,像精心繪制的山水畫,愁眉苦臉時真是不好看。
兩人這才往最暖和的臥室里走,一抬頭,就見廖雁正一副大爺樣兒,裹著被子盤腿坐在炕上,手里還捏著一本話本。
那話本是孟陽白天剛寫的,正潤色呢,準備趕在年前拿到書肆印一波。
“嘖,”廖雁看得直嘬牙花子,抖著話本抱怨,“怎麼又是大胡子啊,大胡子俠客最不討喜了!你就不能寫點我這種英俊瀟灑的少年俠客嗎?”
混江湖的誰還沒有把刀劍呢,長胡子怕什麼?但凡講究點的,每天早上蘸水刮一刮就完了,偏他們愛留大胡子,那不是邋遢是什麼!
隔三差五風餐露宿,喝水都得掂量著,洗頭洗臉甭指望,留大胡子不全是藏污納垢的麼?
碰見尤其邋遢的,還招虱子!那都不必對戰,直接給他們惡心壞了……
然而作者不同意。
他這輩子統共就這麼點兒執念了,而且讀者們反響也都很好,對這種粗拉拉的江湖俠客心向往之,一致認為非常有男子漢氣概,所以怎麼可能因為區區一個廖雁就改掉呢?
他不改。
不僅不改,孟陽甚至直接忽略掉廖雁的存在,熱情相邀道:“星星,我們烤紅薯吃吧。”
折騰這一遭,瞌睡蟲都快跑光了,左右再有約麼一個時辰太陽就要升起,還不如湊在一起說說話打發時光呢。
白星點頭,“好呀。”
孟陽出去拿紅薯,背后廖雁伸長了脖子喊:“喂,聽見了嗎?下次就寫老子,寫我啊!”
孟陽捂著耳朵頭也不回,“沒聽見!”
唉,他話真的好多啊。
黎明前的夜晚最是寒意入骨,孟陽縮著脖子抱著胳膊一路小跑,去存放蔬菜、干糧的耳房瞅了眼,意外發現還有一包干巴巴的芋頭,于是一起抱回來。
紅薯和芋頭都凍透了,抱在懷里跟摟著一坨冰塊似的,凍得他直打哆嗦。
若在以前,他是死也不肯夜里去外面的,總覺得有鬼埋伏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