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幾分久違的暢快和恍然:原來只要下定決心,開口也并不是那麼難的事。
而只要開了個頭,剩下的就都很簡單了。
廖雁撐著漏斗,孟陽舀著攪拌好的豬血往里灌,白星手中拿著一卷棉線,等對方說差不多的時候就過去系一根繩,把灌好的長長的血腸扎成一段一段的。
三人雖然是初次打配合,但廖雁難得安靜,倒也算合作無間。
孟陽把盆底傾斜過來,讓剩下的豬血能夠匯總,方便舀,“你們聽說過大約十年前的三王之亂嗎?”
兩人齊齊搖頭。
十年前他們才八歲呢,正在溫飽線上掙扎,要麼隱居山林,要麼亡命荒野,饑一頓飽一頓,連正常生活都少有,又哪來的閑情逸致關心什麼三王之亂?
孟陽毫不意外的笑了笑,繼續道:“當時朝廷上發生了很大的事,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分別被圈.禁、貶為庶人和自盡……個中緣由實在復雜,我祖父曾是七皇子的老師,因而受到牽連……”
仿佛只在一夜之間,大廈傾頹,家破人亡。
他什麼都沒有了。
能活下來已是僥幸,不能考科舉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因為面對這樣的朝廷,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效忠。
他的祖父,父親,叔伯都曾無私無欲,忠心耿耿,可最后呢,卻又落得了什麼結果?
之所以一直到現在還喜歡讀書,也不過是因為兒時家人的殷殷教誨,他不想讓家人失望。
每次捧起書本,他總有種錯覺,仿佛家人還在的錯覺。
孟陽甚至覺得,只要自己一輩子堅持讀書,美夢就不會碎。
白星和廖雁都不擅長安慰人,能說的只有一句:
“殺了他!”
“報仇。”
孟陽反而被他們逗笑了,搖搖頭,“朝廷的事,并不是那麼簡單的。”
帝王權術固然可怕,但真要說起來,他對百姓似乎還不算壞,若真換一個,做的未必會比他強……
只是,到底心中不平。
憑什麼,憑什麼呢?
如果讓無辜的人枉死才是忠君愛國,那麼狠抱歉,他做不到。
白星和廖雁對視一眼,少見的有些無奈。
這樣層面的事,他們確實什麼都做不了。
見二人神色低落,孟陽溫柔一笑,“謝謝你們愿意聽,說出來之后,果然舒服多啦!”
白星道:“可是,我們什麼都沒有做啊。”
孟陽認真道:“你們在陪著我呀。”
廖雁摸了摸鼻子,微微有點不自在,小聲嘟囔道:“我們分明在蹭飯吃!哼。”
這書呆子,傻了吧唧的。
孟陽笑了幾聲,看上去已經沒有絲毫勉強了。
現在的他,是真的覺得很幸福。
血腸煮好了,孟陽趁熱撈出來,用刀切了幾片遞給眼巴巴看著的兩個人,“這個我也是頭一回做,還不知道味道如何呢,你們先嘗嘗。”
豬血的口感是很神奇的,單靠語言很難精準形容。
用牙齒輕輕去碰,好像有些韌勁兒,可當你真動起真格的來?它卻又稀里嘩啦碎成小塊,唉,真是虛張聲勢的。
若說它有味道,似乎又沒什麼味道;可若說它沒有味道,細細品味時,隱約又有點什麼特殊的滋味……
廖雁很誠實的說:“嘗不出來。”
頓了頓又補充道:“嚼著倒是怪有意思的。”
他以前倒是也喝過獸血,不過是生喝的,又腥又臭,實在算不上美味。
不過這個嘛,倒還不錯。
里面加了蔥姜蒜等調味,沒有想象中的血腥氣,應該算是成功了吧?孟陽不太確定的想。
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正宗,不過反正哪怕同一道菜,不同的廚子也各有偏好,只要他們覺得好吃,不管怎麼做都沒關系吧?
這麼想著,孟陽便又高興起來,當場宣布血腸成功。
他馬上開始準備下一步:煮肉、撈酸菜。
煮肉需要一點時間,他先挑選了一塊帶皮的五花肉,反復檢查,確認豬毛都被拔干凈了,這才下大料燉煮。他讓白星看著火,自己則去撈酸菜。
到了這個時候,酸菜經過充分發酵,是真的非常非常酸,如果不經過沖洗,根本無法空入口。
孟陽挽起袖子,從壇子里撈了一顆大的,先擠去多余的水分,然后割掉白菜屁.股,把比較肥厚的菜幫部分先片成薄片,之后才快刀切成細絲。
隨著切面增多,清涼的酸味瘋狂彌漫開來,逐漸侵蝕了整片空間。
“好酸好酸!”跟著看的廖雁立刻捂住鼻子,退避三舍。
這個味道真的非常刺激,偏偏他的嗅覺又敏銳異于常人,此時早已滿嘴口水,淚眼滂沱,根本不敢靠近。
孟陽忍笑,拿起一根細細的酸菜絲,一本正經道:“其實這個跟臭豆腐一樣,只要自己吃一口之后就聞不見了,你要不要試一下?”
廖雁捂著鼻子看他:你在騙我。
孟陽滿臉真誠,率先吃了一根,面不改色的點頭,“你看,我現在就聞不到了。”
啊啊啊啊好酸好酸,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陽仔,再堅持一下!
見他率先試毒,廖雁心中的懷疑倒是去了大半。
他想著,這個書生常年在灶臺間打轉,這方面想必比自己精通的多,真有幾個偏方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