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覺得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胸腔內有某種強烈的情緒翻滾,喉頭發堵,似乎有許多埋藏已久的話憋在那里,多的快要爛掉了。
然而他說不出口。
其實他有好多話想說,那些不堪的可怕的過往多年來一直在心中盤旋、發酵、膨脹,每每午夜夢回便來折磨他……
他不想讓母親失望,也以為自己會過得很好,卻無奈發現每每都會于噩夢中驚醒。而那些回憶就像浸透了他和家人的血,紅到發黑,一次又一次,越加清晰。
再這麼下去,他很懷疑終有一日,會被那些沉重的記憶壓垮……
他也確實交到了朋友,甚至許多次都升起傾訴的欲望,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且快過年了呀,過年不就應該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嗎?如果把自己的心事過往講出來,會不會惹得別人不高興?
難得,難得有人陪自己過年呀!
他不想再回到一個人的時候,真的不想。
孤獨太可怕,像黑夜中潛伏的猛獸,將他的身心一點一點鯨吞蠶食……
他渴望陪伴,更勝沙漠中干渴的旅人渴望清泉。
孟陽去做血腸了,背影看上去更像是落荒而逃。
白星和廖雁都沒有去追。
兩人湊在一起,神色間都微微有點凝重。
良久,廖雁摸了摸下巴,正色道:“如果那書呆子瘋掉了,我們是不是就沒有飯吃了?”
白星用力瞪了他一眼,“我殺了你!”
這樣你就不用吃飯了。
廖雁縮了縮脖子。
這丫頭真的動了殺意哦,刺得他皮膚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他有那麼一點不高興。
“我們認識了好多年了呀,星星,”他認真道,“你竟然想為了一個書呆子殺我?”
你們才認識幾天呀?多麼荒唐!
白星咬了咬嘴唇,皺著眉頭道:“是你先詛咒他的,我不想讓他死掉。”
所謂的死亡,就是再不相見。
那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她親手送走了義父,又親身經歷和見證了太多死亡,實在不想書呆也就此離去。
她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只想就這麼長長久久的過下去,越久越好。
所以在自己死掉之前,她絕不會允許書呆死掉。
“我也是說實話嘛。”廖雁小聲嘟囔道。
那種事情想想就很恐怖啊,畢竟他們兩個人的手藝都爛得不相上下……
“實話也不許說!”白星氣呼呼道,“不然我就殺掉你!”
廖雁也生起氣來,“那我一定先殺掉他!”
“是我先殺掉你!”
“是我……”
于是兩個人就究竟誰先殺掉誰爭論了好一番,最后不了了之。
然后,孟陽發現自己多了一條小尾巴。
不管他走到哪兒、干什麼,白星都亦步亦趨跟到哪兒,剝蔥、剁蒜……
她甚至把眼罩都摘掉了,一雙異色瞳明晃晃流露出緊張,仿佛在看守財寶的巨龍,生怕有個什麼閃失。
孟陽冰冷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細細的熱流,嘴巴里像被人灌了一杯蜂蜜水一樣,又暖又甜。
“我沒事的。”
白星抿著嘴,不做聲,滿臉都寫著“你有事”。
當初義父也是這麼說的,可他還是一點點冷下去。
孟陽覺得她這樣的樣子可憐又可愛,像一條擔心被拋棄的小狗,叫人一顆心都跟著軟爛了。
“我真的沒事的,放心吧,星星。”
他鄭重地做出承諾。
他站起身來,洗干凈手,轉身朝外走去。
白星見了,立刻跟上。
因為今天早上趕著去拿豬血,她沒有讓孟陽幫忙梳頭,只是像剛來桃花鎮的時候那樣胡亂綁了一條馬尾。
現在有幾縷頭發已經松開了,就這麼直愣愣炸腦袋上,像幾條頑強蜿蜒的樹杈,一抖一抖的。
“呃,”孟陽忙道,“星星你不用跟著的,我不出去。”
白星看了看堅硬的土墻,心中警鈴大震:
她曾親眼見過有人撞墻而亡。
孟陽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面部微微抖動,似乎有些尷尬,“我真不會尋短見。”
白星不做聲,又跟著往前走了一步。
孟陽終于撐不下去了。
他面上微微泛紅,小聲道:“我,我要去解手。”
白星點頭,非常通情達理的說:“那我在外面看著你尿。”
她覺得這個安排沒毛病,既不耽擱孟陽解手,又不耽誤自己監視。
孟陽:“……”
真的不用了!
他甚至沒注意到,此時自己已經完全顧不上什麼憂傷了。
他要被看光了呀!
想上茅房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努力克制著夾腿的欲/望,對不遠處的廖雁崩潰道:“你快攔住她呀!”
廖雁大驚,“莫非你那里見不得人麼!”
孟陽覺得自己快瘋了,雁雁你是傻子嗎?
“男女授受不親哇,星星怎麼可以看別人上茅房!”這才是重點好嗎?
廖雁愣了下,雙手用力一拍,恍然大悟道:“是哦,星星,你要看也該看我的呀!”
孟陽:“……”
他真的不想跟傻子講話啦!
不過經過這麼一折騰,孟陽心中的悲傷倒是去了七八分。
“……我是犯官之后,三代不得科舉、返京。”他一邊灌著血腸,一邊努力平心靜氣地說道,“但我并不覺得父親和祖父有錯。
”
開口的瞬間,一直壓在心頭的巨石仿佛被挪開了一點縫隙,新鮮的空氣瘋狂涌入憋悶已久的內心,讓他得以大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