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的人偏不,偏要給鳥兒套上復雜的沉重的外衣……
康三爺難得沒有回避,或許今天的事已叫他筋疲力盡。
他啞著嗓子道:“讀書人有句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是我的錯。”
他的話好像突然多起來,開始絮絮叨叨說當年的事,顛三倒四言辭混亂,但白星都聽懂了。
于是她覺得更迷惑了,“可這本就不關你的事啊,你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那個方鵬做出決定時也已二十多歲了,難道還不會判斷利害得失嗎?
從很小的時候,義父就曾教導她,“人的一生中會做許多次選擇,每種選擇又可能帶來無數種后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不好的。但當你決定邁出那一步時,就該明白,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怨不得旁人。”
她很小就明白的道理,難道有的人竟然不知道麼?
但康三爺卻不這麼認為。
他一輩子沒有對不起別人,連謊言都不屑于說,偏偏是那一次,唯獨是那一次,卻間接害死了人。
方鵬是如此信任他,他辜負了對方的信任。
所以他只能懺悔,只能贖罪,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心里好受一點。
如果連這點事情都不做的話,那麼他的前半生,他前半生所固執地堅守的所謂底線,又算什麼?
白星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的樣子,“所以你覺得自己是害人精,是廢物,才會分明想見,卻又拼命躲著那個賣豆腐的女人嗎?”
唉,這些所謂的大人真的好煩啊!
康三爺:“……”
他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好像被誰拿著刀子狠狠戳了幾十下一樣,血淋淋的。
順帶著臉上又熱辣滾燙。
見他不否認,白星繼續面無表情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歡人家?不喜歡的話,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嘛!”
說到這里,她一張小臉兒都皺巴起來,又浮現出那種康三爺眼熟的嫌棄:
囈~我看你是壞得很啊!
康三爺:“……”
喜歡怎麼樣,不喜歡又怎麼樣呢?他如今是個殘廢,是個罪人,本不該再拖累其他人的……
可是,這……感情的事,哪里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他覺得對方說的是歪理,但偏偏又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說來也怪,當強烈的窘迫擴散來開時,一直蠶食著他的負罪感竟神奇地減輕許多。
“白姑娘?”
熟悉的聲音從街對面傳來,讓陷入僵局的兩人齊齊轉頭看過去。
是孟陽。
他挑著一盞燈籠,慢吞吞沿著路走著,一邊走一邊很小聲的喊。
他似乎十分焦急,一路走一路找,但又怕打擾到其他人,所以喊話的頻率很高,音調卻很低。
“白姑娘?”燈籠漸漸靠近。
周圍全都是歸家的百姓,或三五成群說說笑笑,一起相攜走向路邊的食肆,挑選心儀的美食,享受一天結束后難得的天倫之樂。
孟陽就這麼形單影只的,提著小小的燈籠,穿越人群而來。
而這個時候,康三爺也被白星三言兩句刺激到快吐血。
雖然情況確實是這麼個情況,但單純的內心感受和有人大咧咧在你面前坦白講出來……這種感覺著實差距不小。
他現在甚至都顧不上自怨自艾鉆牛角尖了,一門心思只想把這個小混蛋攆走。
什麼共鳴,什麼江湖客之間奇異的理解,果然全都是自己的錯覺吧!
“在這兒!”見白星沒做聲,康三爺實在忍不住了,干脆直接扶著墻站起來,朝孟陽喊了一嗓子,“這兒!”
蹲的時間太久,腿都麻了,他還踉蹌了幾步。
但這絲毫不能阻止他立刻把人送走的決心。
就見孟陽的腦袋在黑影中好一陣左右搖擺,這才鎖定到康三爺的位置,又順著注意到他腳邊的白星,趕忙跑了過來,“三爺,白姑娘,你們怎麼在這里呀?”
白星如冉冉升起的蘑菇一般站起來,平靜道:“他找我談心。”
說著,還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瞅了康三爺一眼,又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唉,真不叫人省心!
康三爺:“……”
我信你個鬼!
分明是你這小丫頭跟蹤我!
孟陽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掃了幾個來回,確定沒有動手的痕跡,這才松了口氣,立刻開始嘚吧嘚吧的說話:“下午我去王大娘家還驢車,她又給了我點黍子面,差不多有四五斤呢,我準備做油糖糕……”
其實他已經將材料都準備好了,但白星卻始終不見人影。
最初他是耐心在家等候的,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見,這才漸漸焦躁起來。
白姑娘是突然來到桃花鎮的,那麼現在,她是不是又突然離開?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把他嚇了一大跳,他又想起來康三爺曾經說過的江湖中的事,再也坐不住,就出來找了。
這一路上他的腦子里都亂糟糟的,呼啦啦涌現出很多個念頭,有對方不告而別的委屈,有失去伙伴的難過,還有對孤獨卷土重來的恐懼……
他不想一個人。
如果,如果白姑娘走了……他甚至不敢繼續想下去。
“什麼是油糖糕?”白星的聲音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響起,“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