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門,白星還有點懵懵懂懂的,覺得今天的體驗很不可思議。
怎麼就忽然來看病了呢?
看病還送紅豆包的麼?
第13章 那書生和那女子(四)
早上剛蒙蒙亮時,白星就熱了一個紅豆包、一塊豬油紅棗發糕吃,然后又揣上差不多的分量,和阿灰迎著天邊的啟明星出城。
數日前,她在桃花山上設了幾個陷阱,約莫也該有結果了。
隔壁沒有動靜,應是仍在睡夢中。
天空還是黑色的,但鎮上已有不少勤快的居民起床,聽見主人動靜的狗子殷勤地叫了聲,鄰家的不堪示弱,也跟著喊。
于是一片犬吠聲便在這秋冬相交之際的凌晨擴散開來,猶如被風吹皺的湖面蕩起漣漪。
臨近冬至,氣溫驟降,天地間渾然一片雪白霜色,在微弱的月色下幽幽反光,像搓碎的細銀,亮晶晶的。
習武之人血氣旺,這點冷氣算不得什麼,白星不怕。
阿灰也不怕。
它出生在北方酷寒之地,是風和雪的孩子,那里的冬日大雪紛飛滴水成冰,桃花鎮的這點寒意只會令它倍感愉悅。
伴著踩踏冰霜的細微碎裂聲,一人一馬行至城外,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極其微弱的晨曦自東邊天地交匯處漏出,稍稍透出一點暖意。
城外大路空無一人,白星忽然站定,“出來吧。”
四周一片安靜,過了會兒才從遠處的樹后挪出來一個人。
一個拄拐的人。
康三爺。
哪怕斷了一條腿,康三爺的脊背也依舊挺直,如矗立在天地間的一桿長/槍。
他定定看著前方的年輕姑娘,沉聲道:“桃花鎮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恐怕容不下姑娘這樣的江湖客。
”
江湖是吃人的地方,而這只是座小鎮子,鎮上的人淳樸、善良,對江湖上的算計爭斗一無所知,本不該被波及。
白星挑了挑眉,“前輩也是江湖客。”
你待得,我也待得。
康三爺眉眼低垂,目光從斷腿上一掃而過,“曾經是。”
從幾年前開始,自己就只是個守著家等死的老殘廢了,可她不是。
她還背著兵器,意味著并未退出江湖;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有血光之災,桃花鎮的人承受不起。
白星忽然對他的過往產生了一點興趣,“前輩混跡江湖時,可有名號?”
康三爺淡淡道:“我只是個小角色,哪里會有什麼名號。”
起風了,吹得他青黑色的褂子撲撲作響,邊角都飛起來,如黃昏中掙扎的斷腿老鴉。
白星恍然大悟,“那倒也是,若前輩曾名動天下,我又豈會一無所知?”
人的名樹的影,真正的高手哪怕退出江湖,江湖上也仍會有他的傳說。
康三爺:“……”
年紀不大,嘴倒挺毒。
偏這話是自己說的,人家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故意揶揄,倒叫他不好回嘴。
令人窒息的沉默瘋狂蔓延。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灰差不多要等煩了的時候,白星忽然語出驚人,“前輩分明很想看那個賣豆腐的女子,可為什麼又要裝作不在意?”
康三爺沒想到她竟突然說這話,整個人都傻了,然后大半張被胡茬覆蓋的臉就在對方的注視下,一點點從底部透出血色來。
“胡說八道!”
肅殺和沉默瞬間一掃而空,摻雜了點令人難耐的滑稽和窘迫。
白星眨了眨眼,逐漸皺巴起一張臉:莫非前輩退出江湖是因為謊話圓不下去嗎?
這得多丟人吶……
康三爺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突然就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不想跟熊孩子說話!
他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盯梢根本就是個錯誤,大錯特錯。
康三爺果斷轉頭,深一腳淺一拐地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唯一不同的是沒有再隱藏行跡。
大約走出去一丈遠,他又生生剎住,轉回身來看著白星的目光十分復雜。
眼前這個孩子年輕而清澈,有天分,功夫極高,除了……除了后面兩條之外像極了當初的自己……
他嘆了口氣,頭一次微微放軟了聲音,“江湖不是好玩的,既生了退隱之心,不如早做決定。”
桃花鎮不適合江湖客,卻實在是個很好的地方,它會溫柔接納所有疲憊的結束行程的旅人。
白星自問脾氣算不得太好,分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卻被人這樣盯梢、跟蹤、說教,甚至一度下了逐客令,憑誰都會覺得不痛快。
她剛才分明已經生出一點火氣,藏在背后的右手蠢蠢欲動,可當注視著康三爺滿是胡茬的臉,看著他鬢邊染上的一點霜色時,卻又覺得這個老男人有點可憐。
具體哪里可憐她講不上來,只是覺得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脊背或許已經不堪重負,若再沒了眼前一點執拗的堅持,只怕就會轟然倒塌。
于是她忽然就氣不起來了。
少年人心高氣傲,恐怕很難將逆耳忠言放在心里,見她不做聲,康三爺又熟練地黑著臉道:“既然你是江湖客,就該明白,有時人為了某些看似荒謬的事,是可以不要性命的。”
只要你的存在威脅到桃花鎮,我就絕不會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