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并未發現藏在暗處里的白星,她只拼命向前跑,身體緊繃,仿佛身后有什麼怪物在追。
白星幾乎是本能地往她來的方向望了眼:連個鬼都沒有,唯有一陣涼風吹過,將地上落得幾片黃葉托到半空中,半晌卻又頹然地落回去。
就在此時,那一直未動的餛飩攤老漢忽然站起身來,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攤子。
小姑娘倒騰著兩條短腿,遠遠看見熟悉的身影后明顯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驟然松弛。
她飛快地跑到老漢面前,主動幫忙收拾起來,脆生生道:“張爺爺,您還沒家去呀?”
老漢呵呵笑道:“方才有個客人來要了碗餛飩,剛走,剛走。”
他騙人,這是謊話。
暗處的白星無聲道,因為她分明清楚得很,飯點還沒過時,這餛飩攤子就已經沒了客人。
小姑娘不諳世事,并不起疑,只加快手腳開心道:“那正好啦張爺爺,今天咱們也一起家去。”
姓張的老漢笑著點頭,“是呀,一道家去。”
攤子已經被老漢提前整理過許多次,桌椅也不必帶走,所以一老一小很快就收拾完畢。
“吱呀吱呀”的扁擔聲再次響起,像過去幾天一樣慢悠悠回蕩在空曠無人的街巷中。
老人蹣跚的背影漸行漸遠,旁邊跟著個一蹦一跳的小姑娘,宛如嚴冬茍延殘喘的枯草旁傍生的嫩芽,看上去竟分外協調。
白星的耳力很好,那兩人分明走出去很遠了,她還能聽見小姑娘帶著幾分雀躍的聲音:“張爺爺,掌柜的說過幾日就要給我發工錢啦,到時候我買一碗餛飩給娘吃……”
“行啊,爺爺給你包碗大個兒的……”
“嘻嘻!”
白星不太記得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只知回過神來時,阿灰已經將她的半邊袖子都啃濕了。
灰色的小馬駒眨巴著大眼睛看她,里面滿是疑惑:咋還不走?
白星跟阿灰對望片刻,忽抬起手按了按胸口:里面好像有種陌生的情緒,柔柔的,軟軟的,就這麼憑空升起一股暖意。
“走吧。”她揉了揉阿灰的大腦袋,眼神柔和。
而來到小院的門口時,她又愣住了。
原本空無一物的門檻前放著一只滿滿的大海碗,她剛蹲下去,就聞到涼透了的食物仍在幽幽散發著的香氣。
白星下意識朝隔壁看了眼。
她知道隔壁住了個書生,因為每天自己出門時都能聽見那頭在嘰里呱啦背什麼書。
書生呆呆笨笨的,會因為地上一灘水打滑,會稍微活動下就氣喘吁吁,會同雞鴨說話,會為著兩只柿子巴巴兒留字條、送雞蛋。
她覺得這種經歷很新奇,所以收下了,又順手回了只兔子,卻沒想到竟還會有第二回 合。
若在目睹老漢和小姑娘的事情之前,白星絕對會覺得這碗看上去鮮香可口的肉有詐,但現在?
她決定勇敢地試吃,不試毒。
而直到這個時候,白星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距離尋常百姓之家的生活差了究竟有多遠:
她連最起碼的鍋碗瓢盆都沒有。
來桃花鎮的頭一天,她就去山上打了一頭野豬,這兩天一直在配著野果烤肉吃,渴了就喝井水。
烤肉穿在架子上,用短匕首一層一層地削,隨吃隨取,自然不需要什麼碗筷。
白星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發了會兒呆,重新起身去院子里抽了一根細枝條,用短匕將它一點點修理整齊,然后一掰兩段:筷子。
“敬活著的人!”
敬活著的每一天。
白星很鄭重的捏著筷子,朝天上的明月拱了拱手。
她靈貓一般悄無聲息上了房頂,迎著夜風俯視隔壁安靜的小院,抱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碗,一口一口扒兔子肉吃。
房屋年久失修,屋頂上的瓦片略略有些松散,可她踩在上面竟沒發出半點聲響,猶如一道黑色的影子。
肉是好東西,哪怕涼透了也不減滋味,反而還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越顯風味。
那小書呆蠻舍得用料,幾塊肉下去,白星就覺得有辣椒花椒的沖勁兒沿著食管劃開,一口氣沖到天靈蓋,在她光潔的腦門兒上逼出來細細密密一層薄汗。
兔肉遠比其他肉食來的更勁道彈牙,很有嚼勁,越嚼越香。偶爾咬到一塊吸飽湯汁的凍豆腐,“啵唧”一聲輕響,口腔中便充滿了辛辣刺激的汁液,只叫她舒服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一碗兔子肉吃完,連邊邊角角的肉渣渣都沒放過,白星愜意地舔了舔嘴角,這才覺得有點咸。
唉,該配點干糧的。
她忽然開始懷念在關外小酒館吃過的巨大麥餅,外層烤得酥酥脆脆,掰開內部的瓤卻蓬松而柔軟,若把兔子肉丁夾進去吃,一定非常美味。
她曾親眼見過人制作饅頭和大餅,覺得并不難,或許明天可以試一試。
*****
周遭地形已經勘察得差不多,白星次日一早便去了市場,她需要添置一點碗筷和面粉:她已經決定要親手制作饅頭了。
記憶中那位姓白的老獵人并沒干過類似的營生,但他曾很不屑一顧的提到過,“那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