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是風險最大的法子。
一人一馬噠噠噠跑出去老遠了,鄭老三的脖頸上才緩緩浮現出一條細細的紅線,隨著噴泉似的血柱沖天而起,一分為二的身體轟然倒下。
白星在馬背上跑了一天一夜,卻不知究竟該往何處,仿佛偌大一個天地間卻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容身之處。茫然之余,她突然有點想去前幾年杜老爺子送給自己的那座小院子里去瞧瞧了。
聽說是個很小的鎮子,應該會很安靜,或許自己可以多停留些日子。
她伸手捏了捏灰馬的長耳朵,很耐心的詢問道:“阿灰,去不去?”
灰馬打了個響鼻,嗒嗒尥了尥蹄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去!
它喜歡跑,快讓它跑!跑去哪兒都稀罕!
這馬是白星月前在關外雪原上馴服的,雖然年幼,但體格健碩、精神旺盛,儼然已有了名種良駒的雛形。
這小東西過分活潑卻又脫離野馬群,整日四處搜羅玩伴,所到之處驚得雞飛狗跳,偏跑得風也似的快,當地牧民遍尋不得,便都喊做“鬼影”,老遠瞧見就頭疼。
白星正巧缺一匹好腳力作伴,聽見傳言后索性就去關外走了一趟,花了足足三個月才得了芳心,如今終于一道回來。
她不喜歡鬼影的名字,既然是灰馬,那就叫“阿灰”吧,左右它也不會有意見。
白星臉上泛起一點淺淺的笑意,用力揉了揉它的大腦袋,“好,聽你的!”
她是這麼想的,于是立刻就這麼辦了。
白星重新調轉馬頭,又和阿灰一起朝東跑了十來日,當東邊天際漏出來的第一縷陽光溫柔的灑落在臉上時,風塵仆仆的她終于看見了舊舊的城門口上那塊同樣舊舊的石頭匾額:
桃花鎮。
小鎮不大,賣吃貨的卻不少,好像對小鎮的百姓而言,吃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時辰尚早,空氣中還彌漫著濛濛薄霧,街上已經有勤快的小販支起灶臺,在氤氳的水汽中大聲叫賣起來:
“饅頭,饅頭,熱乎乎白胖胖的饅頭!”
“包子,包子,一口下去滿嘴流油的肉包子!”
“餛飩,雞肉蘑菇、豬肉大蔥的小餛飩,加點芫荽絕啦!”
白星牽著馬,沿著街道慢慢走著,臉上不自覺多了點笑意。
關外荒涼,她似乎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多的煙火氣了。那些商販熱情的招呼,食客們臉上滿足的笑,甚至就連街頭孩童之間的打鬧和叫罵,對她而言,好像都有種神奇的吸引力。
阿灰從沒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物,四只蹄子一個勁兒搗騰,一雙大眼睛都不夠看了。
它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心,見到這個想咬一口,見到那個,也想湊上去聞聞,大腦袋撥浪鼓似的擺個不停。
路邊有新鮮的蘋果賣,紅撲撲圓滾滾,湊近了就能聞到淡淡的果香。白星順手買了一兜掛在馬背的褡褳上,摸出來一個隨手擦了擦,咔嚓掰開兩半,一半喂自己,一半喂阿灰。
阿灰只咬了一口就瞪圓眼睛,馬臉上人性化的顯出震驚:甜美多汁,這是什麼好東西!
白星低低笑了起來,愛憐的摸了摸它的腦袋,“吃吧。”
“姑娘趕路辛苦,”年輕的小伙計搭著手巾出來,見這一人一馬風塵仆仆,顯然是遠道而來,忙笑容可掬道,“早上來碗面最好啦,湯湯水水的下去,腸胃那叫一個舒坦。
”
太陽剛升起來不久,斜斜掛在東半天上,橙紅色的日光穿透薄霧,將那些升騰翻滾的白色水汽都輕染上幾分艷麗。小伙計仿佛踏著霞光而來的羅漢,張嘴說出的,卻是世間最具煙火氣的語言。
這是一家面館,門口立著一個布幡子,上頭落著“山西面館”四個斗大的墨字。
白星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當初在山西遇到過的對手,分明只是萍水相逢,但卻意外投緣。兩人曾在荒郊野嶺的大樹上喝了許久的酒,久到他說自己想家了,只是不敢回去:
“唉,俺婆姨搟的面湯,還沒吃夠啊……”
可惜如今他縱使敢回家也吃不到了,所以還是活著好。
白星朝滿臉期待的小伙計點點頭,微微勾了下唇角,“來碗面,多加醋。”
“好咧!”小伙計一甩手巾,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約是見白星右眼上戴著眼罩,那小伙計還很細心的將面碗往左偏了偏,生怕這位可憐的單眼盲姑娘不方便。
本店的招牌是羊肉面,約莫一指寬,略有些厚,十分勁道。面湯是燉了一夜的雪白羊骨架濃湯,上面的油花沒有撇得很干凈,一團團金黃色的油脂隨著湯汁晃動搖搖擺擺,像調皮的孩童。
羊肉已經提前煮好,都大塊大塊的放在一旁的甕里,有人要便撿,快刀切成肥瘦相間的片,牡丹花似的在盤里擺一圈。
饑一頓飽一頓的人對食物會有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敬重。白星宛如對待絕世珍寶一般端起這只比自己的腦袋還要大一圈的粗瓷大碗,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微微拱了拱,認真道:“敬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