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白發婆娑,才終于再回來……
船越來越靠近碼頭,船夫扔錨停船,船將停未停、微微晃動的一瞬間,尹明毓看見謝老夫人的熱淚滾落。
謝策指著江岸歡呼:“到了!”
他神情歡快地回頭,就看見曾祖母的眼淚,笑容定在臉上,懵懂不安地問:“曾祖母?”
孩童不知鄉情。
也有人知鄉情不知鄉在何處。
尹明毓安靜地上前,扶上謝老夫人的手臂,遞上一方帕子,輕聲道:“祖母,我們下船吧。”
謝老夫人接過帕子,輕輕沾了沾眼底,拍拍她的手,又握住謝策的手,笑了笑,方才指向江岸上一行人,道:“那是謝家的族老。”
尹明毓順著謝老夫人的視線看過去,那一行人在這人來人往的碼頭,氣質實在顯眼,便是年老的,也長身鶴立,帶著些不同于人的風骨。
謝老夫人說是謝家族人,便說得通了。
兩方人遙遙相對,岸上的人沖謝老夫人躬身行禮,待到尹明毓等人走下船,他們又再次行禮,甚至幾個年輕些的口中喊著“老祖宗”便要跪下。
謝老夫人抬手止住他們跪拜的動作,又不掩激動地對打頭的老人道:“不必教孩子們行大禮,先回去,回去再說。”
她說著,又指指尹明毓和謝策,“這是大郎媳婦和策兒。”
姑太太以前就在揚州,跟謝家人皆是熟識的,是以沒有特別介紹。
“二娘,這是你三堂伯,策兒,叫伯祖父。”謝老夫人又示意尹明毓帶著謝策行禮。
謝家主遠在京城,揚州的三堂伯和謝家主同輩,是謝家除謝老夫人以外輩分最高的人,是以族中事務皆由三堂伯料理。
頭發花白的老人看起來也不比謝老夫人小許多,卻差了一個輩分,尹明毓松開謝老夫人的手,聽著姑太太先叫“三堂兄”,也帶著謝策沖人行禮。
他們這里極引人注目,周遭的視線頻頻投過來,確實不便,三堂伯也沒有急著為尹明毓再介紹他身后的人,直接請謝老夫人登馬車,先回謝家的祖宅。
謝老夫人瞧著有頗多話要與三堂伯說,尹明毓便和姑太太、謝策另坐一輛馬車。
尹明毓先前大致了解了些謝家在揚州的族人,據說不同于京城這支,揚州三支的子孫十分繁茂,有些攜家眷在外為官,大部分則都留在揚州。
一代一代嫁娶繁衍,下一代又各自生兒育女,待到成年又繼續繁衍。
只要住在揚州,都得來拜見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多年不管家,對沒見過的后輩也不甚清楚,尹明毓全都是看謝夫人準備的名冊知道的。
名冊很厚,卻也能翻完,尹明毓自認為有所準備。
可真到了謝家祖宅,看見宅門口烏壓壓一片的謝家人,她還是震驚了。
謝家揚州族人實在是枝繁葉茂,顯得站在揚州族人面前的尹明毓幾人孤零零的。
所以這是養分都給其他族人了嗎?
謝策現下不愛人抱著,都是自個兒走,此刻他站在地上仰頭看著面前這些人,只覺天好似都比剛才更黑了。
好多人……
謝策不由自主地張開嘴。
謝老夫人也迷糊,這里很多年輕的后輩她都沒見過也不認識,但她老人家輩分高,從容,眼睛一掃,邊往祖宅里進邊挑了兩個眼熟的說話。
謝家族人連同仆從直接退開來,請謝老夫人先行。
姑太太更熟悉些,直接找到兩位中年婦人,這個問“你家媳婦生了嗎?”,那個問“你女兒可相看人家了?”……
兩邊都是人,人都在看著他們……
謝策走了兩步,瞅瞅兩邊含笑的人,慢慢蹭到尹明毓身邊,抬起小手塞到她手里,緊貼著她走。
尹明毓在這夾道歡迎的氛圍里,鎮定自若地握了握他的小手,跨進正門時,還順手提起因為門檻太高跨不過去的謝策。
她提謝策的姿勢很優雅,動作很流暢,放下時謝策重新邁開的步子也很自然,身后隊伍龐大的族人們全都沒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天色已暗,宅子里卻是燈火通明,一群人穿過中庭進入正堂。
尹明毓知道還有正式認親的環節,便牽著謝策走到謝老夫人身邊站好,其他族人們也是或坐或站,總之各有其位。
滿屋子的人,即便皆未言語,目光投過來,也帶著無聲的熱鬧。
尹明毓控制神情,不教眼神游移,面帶微笑。
這樣的笑容,她是極熟練的。
謝家族人們一起拜見謝老夫人,叫“老祖宗”,她保持笑容不變。
謝家族人們一個一個上前與尹明毓見禮,尹明毓每一個都回應笑容,但人實在太多了,饒是尹明毓,也感覺有些臉僵。
且還不止這個,當與長輩和平輩互相見禮完,她的晚輩們也上前拜見,尹明毓才意識到,剛才在宅門口,屬實是驚訝早了。
鬢角微微斑白的中年夫婦叫她“嬸娘”,自稱是哪一支哪一家的謝家人。
尹明毓笑容不減,頷首示意,隨即擺手教金兒銀兒拿來見面禮,送給歲數足有她兩倍的侄子侄媳。
這對夫妻道謝后退下,又有兩對三十多歲的侄子侄媳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