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直到去領獎,直到站上領獎臺,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獲獎的。
父親砸了他的相機,讓他滾出這個家。
他百口莫辯。
少年離家十二載,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從此以后沒有再碰過相機,他學了醫,輾轉反側加入了MSF,成為了一名無國界醫生。去過難民營,也走過戰火地,看盡了世上生離死別,在敘利亞手腕中槍再也拿不了手術刀后,終于回國,在繁華的城市開了一家小診所。
他想過回家,回到那個從小長大的海邊小鎮。
可父親說:“我到死也不想見到你。”
他這輩子都不聽父親的話,唯有這一次,聽了他的話。
辦完父親的葬禮后,江野覺得自己大概生病了。
他給自己開了藥,可怎麼吃也沒用。
想做的事情越來越少,思考的越來越少,感知的越來越少。他好像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每天明明什麼都沒做,卻依舊感到精疲力盡。
他關了診所,整日把自己關在昏暗的公寓。
一睡就是一天。
他甚至感覺不到饑餓,強迫自己吃東西時,會生理性反胃吐出來。
有時候他出門,樓下遛鳥的大爺會笑著跟他打招呼:“江醫生,診所最近怎麼一直關門啊?我還想找你量個血壓呢。”
江野就笑笑,溫和地說:“我最近生病了,等我養一養身體就開門。”
他還是笑著,臉上嘴上的表情都正常,可那雙眼睛已經死了。
他是一個醫生,卻醫不了自己。
電影的最后一幕,是江野推開了十六層公寓的窗。
窗外落日西斜,天空被夕陽染得絢爛,像極了妹妹死的那一天。
一群鴿子撲棱著從窗前飛過。
他看著天空一笑,閉上了眼。
電影就此落幕,誰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沒有跳下。
第163章 【163】
電影播完之后,全場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種仿若窒息的壓抑,像被生活扼住了喉嚨,像被反綁住手腳扔進了漆黑無聲的大海,連呼救都喊不出來。
大家終于明白片頭那句話的含義。
我走過萬千世界,最后在心底留下一片荒原。
江野的內心世界,早已一片死寂。就像影片開頭他所在的那一片荒原,沒有生命,沒有水源,荒涼無聲,孤獨得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所以最后哪怕他去過那麼多地方,救過那麼多被戰火波及的災民,交過許多朋友,最后定居繁華鬧市。
可他始終都是一個人,這世上一切熱鬧都與他無關,他像一個干涸的泉眼,一點點流失了生機。
抑郁癥患者失去的從來都不是快樂,而是活力。
岑風在劇中幾乎沒有歇斯底里的鏡頭,他一直都很平靜,誰也無法窺探他內心的哀嚎,他甚至沒有向外界求救,平靜地走向死亡。
直到場子里的燈亮起來,沉重的掌聲才逐漸響起。
許摘星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眼淚早就流干了。
只剩下木訥的心痛。
電影期間,岑風一直握著她的手。他的掌心又大又溫暖,把她小手包裹在掌心,溫度從指尖一路傳到心臟,才沒有讓她徹底崩潰掉。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岑風在電影里溫和笑著的模樣。
她親眼見到過他那樣笑。
明明心里早已千瘡百孔,卻還那樣溫柔地笑著,一點異樣也看不出來。
她好像再一次經歷了他的死亡,手腳都冰涼。
燈亮了之后,岑風才看見她臉色有些慘白,臉上的淚痕已經干了,眼里透著瀕臨崩潰的痛苦,唇角卻死死抿著,像努力克制著什麼。
后面的觀眾開始起身往前走來,要來見主演和導演,ID團一個個都有些呆,還沒從劇情里反應過來。
岑風牽著許摘星的手突然站起身。
他低聲說:“我們走。”
許摘星愣愣的,被他牽著離開。
滕文喊了他一聲,岑風沒回頭,只朝后揮了揮手,很快消失在出口。
影廳外很安靜,今天《荒原》劇組包了場,防止影片提前泄露,安保也做得很好,無關人員早就被清了場。
岑風走到轉角處停住了腳步。
許摘星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也停了下來。
他轉身,把她拉到懷里,緊緊抱住她,聲音卻溫柔:“別怕,我在這里。”
她沒說話,伸手抱住他的腰,埋在他心口。
聽到他沉穩的心跳,眼淚無聲流出來。
岑風的死始終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不管過去多久,不管軌跡如何改變,她始終無法釋懷。
比起歇斯底里,平靜地死亡更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沒有預兆。
直到剛才看完電影,她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距離上一世岑風自殺的日子,還有半年不到了。
就在明年的春末,櫻花謝的時候。
軌跡雖然改變,但時間一如既往地在往前,無可避免會走向最絕望的那一天。她可以改變一切,包括生死嗎?
萬一……
萬一呢……
萬一他無可避免,就是會在那一天死去呢?
想到這個可能,她幾乎快要呼吸不上來。
岑風感覺到懷里的小姑娘在發抖,是那種恐懼的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他輕輕松開她,雙手捧住她的臉,強迫她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