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不停從簫起的七竅涌出,雨水和他的血水混在一起。眼眶里盛滿雨與淚,澀痛難忍,他有想抹,卻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他無力地躺在『潮』濕地面,任由身的雨泥浸透衣料。在雨水的淅瀝聲響中,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五臟六腑碎裂融化的響動。
他艱難地轉過頭,望向不遠處的妙安寺。眼睜睜看著那扇濕漉漉的木門被推開,看著一個女尼邁出來。油紙傘遮了她的臉。
是她嗎?
沈菩看見寺外這樣的場景愣了一,默念一句善經,沒注意到躺在地上的簫起,而是望向站在東廠人中間的伏鴉。
伏鴉幾乎是瞬間轉過身去,背對著沈菩。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
她說就當她死了,她說不要去見她。他信守承諾,將她的話牢牢記在心。就算在這小鎮蹲守簫起五年,也不曾敢去打擾她,哪怕偷偷看一眼都不敢。
她會生氣他出現在這嗎?她本是心善人如今又遁入佛門,見他殺人會不會皺眉?
伏鴉更怕她見簫起此會難受。
“伏鴉?”沈菩不確定地開口。
還是被她認出來了。伏鴉的手抖了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聽見沈菩朝他走來的腳步聲,頓時慌成一片。
隨著沈菩走近,油紙傘慢慢上抬,簫起終于在雨幕中看清她的臉。
原來她的臉燒得這樣嚴重。她最是愛美,曾經為臉上蹭臟了,又或者起了個不明顯的小紅疹,都會委屈地躲在房中不肯見人。
她的臉燒成這樣一定很難過。
沈菩停在伏鴉側后半步,將手中的傘舉到伏鴉的頭頂。
傾斜的雨幕被傘面攔住,聲音細細碎碎地欺進伏鴉耳中。
“施主身上淋透了。”
好半晌,伏鴉才僵著手去接沈菩遞過來的傘。即使將傘接來,他也偏著臉,不敢去看她。
“阿彌陀佛——”
沈菩豎掌,向后退去,伴著她的一道無聲輕嘆,往回走。
簫起躺在雨泥,看著沈菩走到身邊,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抓到她的衣擺。可是他沒有力氣抬起手,就連出聲喊她的力氣都沒有。他眼睜睜看著沈菩轉身離去,越走越遠,他張了張嘴,一個音發不出來,滿是血水的口中又被灌進了涼雨。
那扇木門再次在沈菩身后關上,簫起知道也等不到她走出來。融化潰爛的忽然開始劇烈地疼痛,窒痛讓他大口大口地嘔血。他被血水溢滿的眼眶黏連,很快什麼都看不清了,視線里只是臟兮兮的一團紅『色』。
沈菩回到寺中,沒有撐傘去河邊尋衣,而是跪在慈悲的佛像前。
她并沒有認出簫起。
她不知寺外事的果,可世間善惡本就難辨。死生早已看透,無謂紛爭,人死燈滅。她虔誠地捻著佛珠,為世間所有亡者誦著超度的往生經。
寺外,伏鴉手忙腳『亂』的將外袍脫了,小心翼翼將沈菩遞來的傘包裹起來,放在一旁,才活動活動手指,去生剝簫起的人皮。簫起將會活著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人皮被剝下來的滋味。
伏鴉用雨水洗凈手上的血跡,一手小心翼翼將包著的傘抱在懷,一手拎著血淋淋的人皮。他轉頭凝望妙安寺。
她皈依了佛,從此伏鴉跪拜每一個遇到的佛,愿各路佛善待她。
管它是菩薩、明王,還是彌勒佛。
細雨很快停了,伏鴉轉身回京,此生不會來打擾她的修行。
垂柳浮水,雨珠從枝杈間墜入河面,敲醒一圈圈淺淺漣漪。暖紅的落日余暉灑落河面,漣漪浮動間滿是瀲滟。
夕照鎮的夕陽,的很美。
·
裴徊光合著眼懶洋洋地坐在海棠樹的搖椅中,腿上放著一個紅膽深口大碗,面裝著些荔枝。那株荔枝生長了五年,終于結出像點樣子的荔枝了。
裴徊光早就聽見腳步聲了,他略略抬起眼皮,瞥著身邊的小東西。
狗剩兒站在裴徊光身邊,從他腿上的碗中拿了顆荔枝在剝。
“嘖。跑到咱家這來偷吃了。”
狗剩兒小手捏著剝好的荔枝往裴徊光面前送,『奶』聲『奶』氣地說:“不偷吃,給爺爺剝的。”
裴徊光瞥著狗剩兒小手上沾的泥巴,實在不想吃這顆荔枝。裴徊光眼角的余光瞥見從后院過來的啞叔,略抬下巴,道:“給他吃。”
狗剩兒想了想,一顆不夠呀。他又剝了一顆,一手抓著一顆瑩白的荔枝,小短腿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喊:“太爺爺!吃荔枝啦!”
啞叔才不會嫌狗剩兒的小手上有泥巴,他眉開眼笑地張嘴吃了,又把手中用蘿卜雕的小花燈遞給狗剩兒。
“好好看哦!”
狗剩兒接過來之后,立馬轉頭朝裴徊光跑過去,獻寶似的踮起腳尖高舉蘿卜小花燈給裴徊光看。
裴徊光瞥一眼,嘖笑一聲,道:“這哪兒好看了?他雕的十二生肖才勉強能看。”
啞叔傻呵呵地笑。
狗剩兒湊到裴徊光面前追問著十二生肖有多好看。他一點都不怕裴徊光,甚至沒看見裴徊光嫌棄的目光,將一雙小臟手搭在裴徊光的腿上。
他剛會說話時,裴徊光隨口一句“叫聲爺爺來聽聽”,沒曾想他這樣一直叫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