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說著站起身來,提著厚的裙子往書案走去,經過裴徊光身邊的時候,下意識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借來當一下扶手。
裴徊光瞥一眼她搭在他肩上的手,笑笑。
沉月端來準備好的提茶、糕點,還有沈茴最喜歡的各種口味的糖。
沈茴在堆積如山奏折后面坐下來,認真開始翻閱批注。
裴徊光側轉過身,手臂搭在椅背,凝望著沈茴。
沈茴沒抬頭,亦知曉裴徊光在看著她。她一邊握著朱筆在奏折批閱,一邊說:“這里有糖,你吃不吃?”
“不吃。”
沈茴“哦”一聲,將批閱好的奏折放在一旁,拿起另一份。
冰冷的書案、高高的奏折,越發映襯著沈茴的纖細柔軟。她映在窗的身影纖細卻筆直。
長夜漫漫,書案的熱茶每每涼了,會被沉月及時換上熱茶。一壺又一壺的熱茶送來。待她處理完這些堆積的奏折,今夜能睡一個時辰也算多了。
裴徊光默默地凝望著沈茴。
有時候,裴徊光會希望沈茴只是個依附他的小女子。可這念頭,也不過偶爾浮現罷了。
他很清楚沈茴不是攀附他的小女人。
他更清楚,正因為沈茴不是心里只有男歡女愛的懦弱小女人,才吸引了他。
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臉上掛著少女的嬌憨,說著堅定的志向。她說她怕別人笑話她天真。
可是裴徊光望著她,只覺一股火焰在心燃起。
那些話,在剛啟蒙的幼年,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誦讀。
他就是愛她不論身處等逆境,永遠樂觀向,即使力量微薄,也要傾盡擁有的所有力量,以柔弱之身站起來,即使走在黑暗里,也堅定勇敢,為自己走出一條路來。
裴徊光曾問過沈茴殺他可救一座城的千萬生靈,她會如選擇。
沈茴并不知曉,當她說會選擇殺了他時,裴徊光眼里的她是多麼令他癡『迷』。
她就該是這樣的。
這樣的她,才是令他沉淪的人。
世間深情可貴,可剝開這層濃情蜜意的深情,兩顆心綁在一起的人,深情是不夠的,還需要兩顆心有吸引的力量。
完全陷在情愛里的人,讓人動容,卻不夠。
人這一生,不能只戀濃情。除了情愛,有所堅持,擁有自我,成為更好的人,才會獲得應當到的偏愛。
志向?
裴徊光明白沈茴為心之所向而努力時,發自內心的力量與向往。他曾經也有過,如殺人覆滅也算的話。
人有心之所向,前路便不會『迷』茫,即使漆黑又寒冷,總有希望。
正如沈茴。
那麼他呢?
裴徊光慢悠悠地轉著『插』在銀絲炭中的長勾,面無表情地看著它被逐漸燒紅。
清晨時,裴徊光離開皇宮,回到宮外的府邸——阿姆和啞叔被他安頓在這里。
裴徊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耳邊各種聲音嘈雜著。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張張或焦急、或笑著、或苦惱的面孔。
有表情是好事,證明還活著。
不像他。
裴徊光緩步逆向穿過熱鬧的人群,『亂』糟糟的市井生息穿進耳中。
好像,所有人都在走自己的路。
而他,沒有前路。
所有的熱鬧與悲喜,都與他無關。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停下腳步,茫然。
他回到家中,阿姆笑著拉著他說話。阿姆壓低聲音告訴他,她有好好躲在家里沒有出門,還絮絮勸著裴徊光要萬事小心,千萬不要泄『露』了身份。
裴徊光換了雪『色』,干凈又挺拔。他微笑著,頷首答應。
他抬抬眼,望著云卷云舒的天幕。
在親人面前,他是衛珖,一個必須隱藏身份的、虛偽的衛珖,他不能讓阿姆知道他是裴徊光。
阿姆前天還說頭幾年一個心善幫她的鄰居被司禮監的大太監裴徊光害死了。
他是衛珖嗎?
興許衛珖早就死了。
他是裴徊光。
裴徊光是一個化名,裴徊光是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
裴徊光去了樓上,去看他的荔枝。
京城嚴寒,不適合荔枝的生長。那株荔枝還是被他一路小心翼翼帶回了京城。
陽光最好的房間里,處生著炭火,整個屋子溫暖如春。那株荔枝蔫蔫的,沒什麼精神。
·
王來一路快馬加鞭,到了宮中,不能騎馬,便一路狂奔朝昭月宮去。路上的小宮女小太監們,急急避開。
“督主這是怎麼了?”
小宮女掩唇笑:“肯定是去看阿夏姐姐了唄!”
王來邁進院子里,小宮女看見他,急忙笑起來。王來腳步匆匆往前走,腳步又忽然頓住。他蹲下來,就著路邊花草壇里的積雪洗了一把手,把手的血跡洗凈。
小宮女機靈地趕緊給他遞了帕子。
王來擦了手,再理一理衣裳,深吸一口氣,才邁步進去。
燦珠早就聽見了外面的小宮女說王來過來了。只是兒子睡在她的臂彎里,才剛睡著,她不敢動,怕將他吵醒。
她抬起臉,望著王來的身影終于出現在門口。
王來大步走進來,步子越來越快,走到床榻旁,用力將燦珠抱在懷里。燦珠聞到他一身的殺伐氣息。
王來用力地抱了燦珠一會兒,才壓低聲音問:“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