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如何竭盡全力,巨石都不曾挪動一下,而這邊的火勢,也越來越大了。
“走……走啊!”雷萬福吼著催促他,“聽我的,你快走,再耽擱下去,我們兩個人都走不了了,你趕緊回去,還可以叫人來救我,快去!”
雷萬福的吼聲不大,卻在這樣的環境里如同陣陣驚雷一般,在他周圍轟鳴,震得他的腦袋里也嗡嗡作響。
此刻,他的大腦清醒又混亂。
清醒的是,他知道眼前是個什麼狀況,雷萬福說得沒錯,如果他再耽擱下去,兩人都會命喪于此。他不能死,他還要回家,還要上大學,還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混亂的是,他真的要丟下雷萬福走嗎?如果這麼做,雷萬福必死無疑,說什麼去叫人來救他,都是給自己良心上的安慰,不可能的,不可能等到他跑出去找人來,再奔赴這里救人的,這個時間,雷萬福早扛不下去了……
他在清醒與混亂之間掙扎,火焰炙烤的不僅僅是他周圍這灼熱的空氣,還有他的靈魂,他的靈魂也在散發焦糊的氣味,那是比烤在他皮膚上更深的痛……
但是……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閉了閉眼,心里一橫,做出了決定。
“那……那我先回去叫人?”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可是,這句話終于說出了口,那一刻,有種解脫般的輕松。他可以走了,他可以活了!他終于可以活了!
雷萬福被壓在石頭底下,氣若游絲,“嗯,去……快走,沿著這條路一直跑,這里一段是火勢最小的……”
“好!”一個“好”字出口,甚至,沒等這個好字說完,他就頂著被子瘋了般跑了。
沿著這條路跑,一直跑……
他耳邊回響著雷萬福的話,那聲音縈繞著他,揮之不去。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火越來越小了,越來越小,他停下來,喘了口氣,靠在山壁上回望,密林深處,是看不見的火海與恐懼……
手上似乎沾到了什麼濕濕的東西,仔細一辨別,竟然是山壁上滲出來的水。
他心里一震,把棉被重新蓄滿了水,隨著身上的被子越來越重,他的身體仿佛也再次積蓄了力量,然而,他卻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該不該跑回去,把這床濕透的棉被留給雷萬福?這樣,雷萬福也可以支撐久一點?可是,那樣做的話,他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全身退回來……
他望著那無邊的火海和滾滾的濃煙,內心有什麼東西斷裂掉了,很痛很痛……
他忍著這痛,奮力奔跑,再也不回頭……
臉上不斷有滾燙的液體滾落,一層又一層,是頭上的棉被滴下來的水吧?一定是的,一定是……
他要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跑回村里去,叫村里的人來救雷萬福!他不能耽誤時間了,對,不能再耽擱,他要趕快跑,趕快跑……
終于,路漸漸變得熟悉,他臉上的液體也莫名其妙越流越多,直到,人聲喧囂起來,一雙雙關切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
“武奉!你出來了?太好了!”
“雷萬福呢?他進去救你去了,你看見嗎?”
“咦,這不是雷萬福披進去的棉被嗎?他人呢?”
他心里不知道為什麼,像是有利刃在一刀一刀地割著。
“快!快去救他啊!”他對著人群,爆發出大吼,“去救他,快去救他……”
當喧囂的人群全部跑向密林,他仰躺在大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有人走到他身邊,用陰冷的聲音說,“他為了救你進的火海,你竟然丟下他不管。為什麼?就為了推薦上大學的名額?”
他呆住了,喃喃道,“我沒有,沒有……”
“沒有?那你說,為什麼你出來了他沒出來?”
“為什麼?我是……找人去救他的,去救他的……”他的眼神迷離了。
“不,你就是為了推薦名額丟下他不管!你就是!”
“我沒有!我沒有!沒有——”
轟隆隆的雷聲響起,突然之間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便嘩啦嘩啦潑水一樣傾瀉下來。
他的聲音淹沒在雷聲轟轟里,沒有人聽見,眼中不斷有液體涌出,在臉上奔流,早已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還是別的。
但是,感謝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將這場大火滅得干干凈凈。
雷萬福是一個小時后被鄉親們從密林里抬出來的,黑黝黝的臉,血肉模糊的雙腿。
那一刻,武奉便知道,他以為他扔下雷萬福自己披著棉被跑掉的那一刻的解脫感,實際上將永遠地束縛著他,再也解脫不了了……
他站在雨里,看著鄉親們簇擁著把雷萬福抬走的蕓蕓背影,想叫一聲雷萬福,聲音卻哽在喉嚨里,怎麼也出不來,一個聲音魔咒一般在他耳邊不斷回響:是你,就是你為了推薦名額扔下他不管,是你,就是你……
“沒有沒有沒有!”他在艱難的嘶啞的呼喊聲里一坐而起,全身大汗淋漓。
“怎麼了?”睡在另一頭的雷萬福醒過來,揉著眼睛問他,“又做噩夢了?”
“雷萬福?”他哽著聲音喊道。
“嗯?”
“雷萬福?”
“我在呢。”
“雷萬福?”
“在啊,怎麼了?要上茅房嗎?”
“雷萬福……”
他差點哭出聲來。
雷萬福還在這里,還好好的,沒有被燒毀容,沒有變殘疾,還好端端地睡在他腳那頭,他的手都能觸碰到雷萬福的腿,好端端的,沒有僵死,肌肉光滑,充滿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