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豫霖牽著宰六和宰稚在椅子上坐下。
安靜的急救室門口,響著村里人不斷打電話的聲音,混在來來回回不斷踱來踱去的有節奏的腳步聲里,顯得嘈雜又混亂,椅子上安安靜靜坐著的人,在這樣的聲音里幾度深呼吸,也無法壓平欺負的心緒。
宰六在不停地看時間。
宰稚奇了怪了,推了推他的頭,“你還需要看時間?”作為機器人,本身就是計時器好嗎?一個機器人,越來越多怪毛病!都跟誰學的!
宰六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宰六捏了捏孟豫霖的衣角。
孟豫霖不解,低頭,看見宰六低垂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
“她會死,對嗎?”
宰六很平靜地問出這句話,以至于孟豫霖不知道這孩子這時候心里在想什麼,這麼小,他懂“死”是什麼意思嗎?他對這個陌生的老太太能有感情?無論是宰稚還是宰六,這兩個來自未來時空的人,內心世界對他來說,跟他們所在的時空一樣令他琢磨不透。
孟豫霖摸了摸他的頭,“我們已經把她送醫院來了,一切交給醫生。”
至于醫生能不能救活他,他不敢胡亂哄騙這孩子,很多年前,他也曾在死亡面前恍然失措,有人告訴他:爸爸媽媽能救過來的,一定能好好的。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甚至絕望就有多大,最終噩耗的傳來,狠命一擊,將砸進無邊無際的黑洞里。
宰六沒有得到想要的確定性答案,轉頭去偷看宰稚,誰知道宰稚也正在看他,遇見他這樣的小眼神,沒好氣地說,“看我干嘛?我對這里的醫療技術又不了解?我怎麼知道醫生會不會把她治死?我也不是專業看病的,對這個時代的病更沒研究過!”
宰六只好嘆息,“宰二在就好了。”
孟豫霖常聽宰六念叨宰幾宰幾,都是數字排列,已經習以為常了,應該是他們在未來時空又一個親人吧。
村里人終于打完電話,回來跟他們坐到一起,“已經聯系人,請他們幫著找老人家子女了。”頓了頓,又說,“說是沒別的親人了,原來有個二哥,幾年前去世了,有個大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還好的時候,村里人倒是聽她說去看望過幾回她大哥,每回看完回來還挺開心的,但不知道怎麼能聯系得到。”
說完,村里人還狐疑地看著他們,“那你們是她的……”
“其實,是她年輕時的朋友知道我們途經這里,拜托我們來看望一下。”孟豫霖只好道。
村里人點點頭,又有些憂慮,“我這個……出來得急,真沒帶什麼錢……”
孟豫霖立馬明白,“放心,所有醫藥費在找到她子女之前全部我來負擔。”
村里人這才不動聲色吐了口氣,“你們是好人啊,仗義。”
急救室外的等候廳自此陷入沉默。
沉默,讓等待變得更加漫長。
等到后來,連宰稚都皺起了眉頭。
終于,搶救室門開。
宰六的大書包已經改背為抱了,一直抱在胸前,醫生從里面出來,他抱著書包就往前跑,站在醫生面前,仰著頭,一雙大大的眼睛急切地看著醫生。
孟豫霖和村里人也緊跟著上去。
醫生的目光忽略了眼前這個小豆丁,看向看起來能做主的孟豫霖,緩緩搖頭。
只聽“啪嗒”一聲,宰六的大書包掉到了地上。
書包里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全是各種各樣的零食。
全是,月亮村的小桃丫愛吃的。
宰六站在一大堆零食中間,傻了。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醫生說。
場面一度尷尬。
他們幾個都不是病人的家屬,一時竟然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該怎麼辦。
“她……有說什麼嗎?”孟豫霖憋了會,憋出來一句。
“對對對。”村里人趕緊附和,“有交代什麼?”臨終遺言,到時候要轉述給她兒女聽的。
醫生想了想,“聽得不是很清楚,好像說了兩次什麼飛機火箭、宇航員還是什麼的。”
“哦……”村里人覺得,這話都沒法轉達,說胡話嗎?
呆呆站著的宰六卻突然眼睛發亮,“她說飛機火箭?她說宇航員?”
“對。”醫生點點頭,走了。
宰六卻莫名其妙異常激動,拉著孟豫霖的衣服,講話都結巴了,“她……她說飛機和火箭……她她還說宇航員了……她……她……”
她記得我!
這幾個字在他嘴邊滾來滾去,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是他!
是他教她寫飛機和火箭!
是他告訴她人類可以飛上浩瀚宇宙!
也是他告訴她未來還會有女飛行員女宇航員!
都是他!
可是,真的會這樣嗎?發生在劇本境里的事,這個時空的桃丫怎麼會知道?
這是宰六自己作為機器人都不敢相信的。
作為機器人的他,也沒有意識到,此時的自己已經雙眼發紅,滿眼淚光了。
孟豫霖看見了,將他一把抱了起來。
孟豫霖身后,目睹這一切的宰稚,默默走開。
老年的桃丫是被蓋著白被單推出來的,孟豫霖捂住了宰六的眼睛,一如當年爸媽出事,紀盛捂住他的眼睛一樣。
老年桃丫走了。
在這個微涼的夜里,沒有親人在身邊,遠方來的陌生人把她送進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