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皇阿瑪帶他微服私訪,去了諸多不明經傳的偏遠地方,
看了許多人,許多事,他才知額娘說的這些,是真的!
那年冬日,他課業極多,皇阿瑪每日都要考校,接連幾日都顧不上去給額娘請安,
好不容易得了空,
他回永壽宮一瞧,才得知前些日子額娘中了毒,
他慌慌張張跑進殿內,卻發現額娘已經大安,
正端坐于正座之上,神色冰冷的望著下方一個宮女,
那宮女他見過,是之前經常在門口打簾子的一個三等宮女,
額娘看到他來,眉眼間都和緩了起來,
拉他過去問他這幾日睡得好不好,吃的香不香,
他看著額娘的溫柔的模樣,忍不住像幼時那般撒嬌,
心中卻是百般慶幸,幸好額娘沒有事!
額娘瞧出他的疑惑,便指著那個宮女跟他解釋,
“她爹好賭被人打瘸了腿,不事生產,靠她娘那個些繡活勉強維持生計,”
“家里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全家都靠她每月省下來的俸祿活著,”
“還有一個月就要放出宮去了,到時候還有五十兩的安置費,”
“夠她在她老家買個小宅子,到時候一家人就不用擠在漏雨的屋子里了,兩個弟弟也有錢念書了。”
“可是,她收了皇后一支價值千金的簪子,聯合外人給額娘下毒,你說這該如何處置呢?”
“賜死!”他滿心的怒火,“不忠之人,死有余辜。”
然后他就看到額娘滿眼的贊許,但額娘說他說的對,卻也不全對,
額娘讓他看著,
隨后便讓永壽宮所有宮人都跪在外面,那個宮女在他們面前受刑,
暈了就用水潑醒,灌碗參湯吊著繼續行刑,直到死,
有些心里有鬼的,直接被嚇暈了過去。
額娘牽著他的手走到殿外,低頭問他,“怕嗎?”
“不怕。”他答的到快,可畢竟是個方七歲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手心不斷出汗,腿也有些抖。
恍惚間他聽到額娘的聲音,
透著些許的惆悵,仿佛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弘昭你記住,這世間死是最大的解脫,她作為奴才給主子下毒,死不足惜,”
“但死之前,你作為主子亦可用她的死,去威懾其他奴才,”
“這世間沒有不可用之人,端看你如何想,有時候多想多做一步,就能有更大的收獲。”
他當時以為,額娘是在教他如何做一個主子,
后來他才明白,額娘是在教他如何做一個帝王,
不同于皇阿瑪直接的講解和指導,額娘總是會從日常的小事,讓他自己去思考,然后做給他看,
田嬤嬤是皇阿瑪給額娘賜下的,幫著額娘打理六宮庶務,
田嬤嬤對額娘不冷不熱,但待他卻極好,比碧岑姑姑她們待他都要好,
他去告訴額娘,本以為額娘會生氣,
可額娘卻撫著他的頭,眸中帶著些許回憶之色,說田嬤嬤也許是在彌補一些遺憾!
后來他愈發大了,快到了要成親的年紀,
朝堂上也因此爭斗起來,三哥被看重嫡長的朝臣擁促著,
他身后不知何時也站了一群大臣,他站在中間,被推著前行,
三哥同樣如此,
明明他們幼年還那般要好,如今卻許久沒能一起說說話了,
皇阿瑪敏銳的發現了,
一開始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兩方爭斗下死了個一品大員,又牽扯出了數額頗大的貪腐案,
才以狠厲的手腕壓下了群臣,
同時宣布不再立太子,而是會實行秘密立儲,
這一番動作,讓朝臣都消停了許多,
他和三哥,五弟,六弟等也不由松了一口氣。
皇阿瑪駕崩那日,是一個雨天,
天色如同暈開了的琉璃瓦色,斜鋪上一層墨,是讓人有些心驚的霧藍。
那日的雨水多到仿佛要淹了這紫禁城,從養心殿的高處往下看,便是滿地的積水,
往來行動的人,都如同世間的螻蟻。
拎著水桶來來往往的,使喚小宮女太監的,在皇宮里已是見怪不怪。
他有點難過,也有點心慌,甚至還有一點隱秘的激動,
這讓他產生了巨大的恐慌,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他阿瑪正躺在殿內即將離世,
他不應該有這種情緒,可這壓根不受他的控制,
“弘昭,”他看著皇阿瑪躺在床榻上,開始交代后事,
“朕死以后,國事便交給你了。移風易俗,不在一朝一夕,要長久地推行下去,將來,可以允許女子入朝為官,不必多,但要有真才實學,有格局與胸襟。”
“先帝晚年,朝中格局動蕩,結黨營私頗多。朕即位時雖嚴查吏治和貪腐,但沒有觸及的地方,還有許多,需你多加上心,工部那邊正在弄著的,也是朕要交給你的,做好了,不說千秋萬代,但也能讓大清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另前朝后宮諸多關聯,你今后便要事事留神了。”
他聽著皇阿瑪又一一開始交代其他事,有額娘,有弟妹,
有許多許多他想到或沒想到的事,但更多的還是國事,
額娘說皇阿瑪是還有未完成的抱負,希望他能繼續做下去,
他明白的,
他是皇阿瑪一手教出來的,如何能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