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兩三間屋子之后,晏清等人再不敢進房子里去。
不是那些災民能將他們怎麼樣,而是那些災民那看見希望的眼神,讓他們不忍心再多看。
誠然,他們來了,能救下一部分人。
但那是在處理了余淮匪患之后的事了。
盤踞在此地的匪賊不除,如何能夠安心地救治百姓?
更何況,可能還有不少人的命,握在那些匪賊的手里。
等除了匪賊,再來賑災,又還有幾人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是一場關乎人命的選擇,且是無論如何選,都注定不能兩全的選擇。
他們只能是按照既定的計劃,選擇最優的選項,哪怕這個最優,只是在最差的基礎上選擇的不那麼壞的結果。
而也只是看了兩三個房子的人,晏清卻已然是心中敲起了警鐘。
她最不愿看見的局面,終究還是發生了。
食不果腹的情況下,為了活命,或者說為了能多活那麼一些時候,有人終究還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吃人。
這其中最慶幸也最不幸的,大概就是這些人還尚有良知,沒有被潛藏在人心中的獸性所湮滅人性,不曾發生吃活人的事。
當初北地雪災,有醫官在為逝者殮棺時曾發現,有的人是在病死、餓死前,被人活生生殺了果腹的。
而那些被殺的人里,多是些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孩子。
北地大雪封城,救災在雪災發生后的三個月后才開始,北地人幾乎死絕,尚且活著的,最后也終身受病痛所擾,于生命的最后受盡折磨而亡。
這大概是所謂報應,但晏清卻總覺得遲來的他們,才是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
北地雪災,她其名說是去救災的,實際上卻更像是去殮尸的。
余淮這邊的情況,比當年北地雪災要好,但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水患下的疫病感染情況,出現得比雪災要迅速很多。
余淮縣城里很多人不是餓死的,是病死的。
人吃了病死的雞鴨,尚且容易染上病痛,甚至瘟疫。
若吃了染了疫病的尸體,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投羅網
沒有再過多地停留,伍秋陽等人在幾間米鋪里找到了幾輛推車后,就帶著推車出了城,跟曾成文說明情況去了。
按照他們一開始商定的,如果疫病情況比較嚴峻,在所有人進入余淮縣城之前,需要先派兩三隊人進城,在城中清理出一片清凈地方來,作為大本營。
按照一般的情況,官府府衙自然是首選,哪怕余淮官府行政人員皆已落跑,本就為辦公而設計的府衙,各方面的條件設施都更有利于之后的行動。
余淮縣的府衙并不難找。
府衙作為一個城鎮的中心行政機構,一般位于城鎮的中心區域,且占地面積不小。
順著入城的主干道,一路往城中心走,不多時,晏清等人就看見了余淮縣府衙大敞的大門。
而離府衙越近,金銘就越是緊張,身體緊繃,眼神控制不住地就想去追尋那些藏身暗處的人。
晏清猛地一拽他的衣角。
金銘偏首望過去,少女纖瘦單薄的身體離得很近,或許是為了遮掩暗處之人探查的目光,而其面上一如平常的淡然鎮靜恰如其分地證實了這一點。
此時他低頭,恰好撞進一雙深邃沉靜的黑眸之中。
“不要東張西望。”
晏清無聲地告誡金銘。
明明晏清沒有發出聲,但金銘卻好似聽見了那清冷如泉般的嗓音。
金銘一時也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但確實是鎮靜了不少,抿唇,微微地點了下頭。
沒問題,不能壞事。
暗暗深吸一口氣,金銘在心里給自己打氣鼓勁,手卻下意識地攥住了衣袖。
那是他緊張之時,下意識的舉動。
但是他忘了,晏清還拽著他的袖角,他這一抓,卻是恰好握住晏清指尖。
溫熱的指尖略顯粗糙,快速抽出時那粗噶的紋理剮蹭得他手心一陣酥癢。
金銘知道自己失禮了,但在晏清瞬間抽手之后,他心底卻沒來由地升起一抹失落感,叫他覺得莫名其妙,一時竟有些愣神。
晏清亦是抽手之后,才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大了。
金銘雖然自上岸之后,一直表現得很鎮定,但到底是剛從學館出來沒見過什麼人間疾苦的學子,眼前這尸橫遍野的慘狀,加上對于后續情況的未知,心中會覺得緊張、不安,會向身邊人尋求安心的力量,是很正常的事。
就像她當初次上陣時,也總是下意識地會在戰場上追尋兄長的身影一樣。
況且,她這突然的反應,若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必然會引起暗處監視之人的猜疑。
猶豫了一瞬,晏清面露害怕,離金銘更近了幾分,隔著衣袖,拽住了金銘手腕,半藏在他身后,以一種悲懼的神色,不時打量著街邊或躺、或坐的死尸。
感受到隔著衣袖透過來的溫潤質感,金銘才倏然回神,偏首瞧見晏清悲愐又驚懼的神色,心下悸動,生出幾分呵護之意,下意識地就抬了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哄了句:“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