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姜寧一一回應,態度始終恭敬,但總有幾分化不開的疏離。
綠植迎著陽光,不愿摻和進祖孫倆這尷尬的氛圍里。
顧時聿抓了一片葉子,很少有和小輩聊家常的經驗,又覺得鋪墊沒做好接下來的話說不出口,難得愁得皺起眉。
“祖父找孫女前來,是有什麼事嗎?”
姜寧對人的心思琢磨得很清楚,喝茶之際余光一直留意著這位外祖父,很確定他有話要對自己說。
“祖父有什麼話都與孫女直說吧。”
顧時聿驚訝于少女的心細如發,本就是武將出身最不擅長拐彎抹角,聽見少女的話松了一口氣,道:“寧丫頭可聽過‘茍利于民’這四個字?”
姜寧點頭,心中對這位外祖父接下來要說的話大概有了個猜測。
“孫女閑時讀《左傳》時見到過。”
顧時聿意外挑眉,眉眼驚訝道:“你也讀《左傳》?”
“只是閑時找來看看。”姜寧態度謙虛,聞著鼻尖縈繞的茶香,緩緩開口:
“‘茍利于民’即有益于人民的話,這一詞的出處非常古老,最早可以追溯到《論語》中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君子所以喻于義者,以其義得之也;小人所以喻于利者,以其利得之也。茍非義取之者,雖得之,我不取也。
”這句話中的“茍非義取之者”,說的便是如果違背了道德原則去追求自己的利益,就算得到了也不會去取。
在孫女看來,茍利于民,便是勸誡我們不必太過顧忌個人得失。”
“不錯不錯,好見解!”顧時聿贊賞地露出笑,滿是欣慰道:“想不到你雖年紀小,又嫁做人婦,卻有如此見解。
不似你那父親,到底是商賈之家,愛財如命,身上的商人氣息太重,萬幸你沒有沾染這些。”
姜寧微微皺起眉,抬起眸子,沒有絲毫膽怯地看向老人道:“外祖父這話說的不對,孫女也是俗人,孫女也喜愛錢財,這便是祖父口中的商人氣息嗎?”
顧時聿面露不悅,看著少女眼底的堅定,微微收緊拳頭,“那你可知你父親私下屯糧一事?”
姜寧了然,喝了一口茶,冷靜點頭道:“祖父若是要追責屯糧一事,最該找的人確實是孫女,因為此事孫女算是主謀,是孫女讓父親大量屯糧,也是孫女命人大量購進藥材。”
顧時聿眼底的震驚逐漸壓不住。
少女眸色始終平靜,卻看不出任何開玩笑的神色。
“也是你去黑市囤積的藥物?”
姜寧毫不避諱地承認。
顧時聿看著少女淡定如斯的模樣,攥著的拳頭緩緩松開。
姜家那小子屯糧一事早在天災之前,若真是眼前這個無害的少女指示,只怕她早對這次災難有所預料!
而大量囤積藥材,莫非!
“天災過后會發生瘟疫,是嗎?”
姜寧和這位老人犀利的眸子對上,冷靜點頭道:“不錯。天災過后必有瘟疫,這并非沒有先例。”
少女坐在椅子上,琥珀色的眸子宛如一潭平靜的池水,波瀾不驚。
“晉玔一地是本次天災的起源地,那一帶常年大旱,滴雨不下,河水干涸,大地開裂,以農為生的百姓接連幾年顆粒無收。
本就是苦難之地,此次地震突發,應對不及,百姓死傷慘重,養的牲口也被埋于地下,此時驟然大雨不休,即使解決了水源問題,可來不及處理尸身腐爛滲入地下,難得的水源被污染。
加之大旱造成的糧食短缺,地震帶來的家破漂泊,那里的百姓接連受創,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如何經受得住大雨綿綿?”
晉玔地界的難民沒有地方避難,再加上糧食的緊缺,導致天災降臨,百姓只能在大雨里抱團取暖,那些老人和孩子身體稍弱些的難民因此感染風寒,導致高燒不退,自然就容易滋生病菌。”
姜寧想到前世親眼目睹的慘狀,嘆了一口氣,沉聲補充道:“孫女雖然讀書不多,卻也清楚,瘟疫起源,便是高燒不退所致。”
顧時聿喝了一口茶壓壓心下的驚愕。“這就是你屯糧和囤積藥物的原因?”
“是。”姜寧毫不避讓地抬頭,巴掌大的小臉兒卻給人無盡的沉穩之感,“北方天災如此嚴重,朝廷一時應對不及,必然會加重流民遷移,若不提早應對,京城也會淪陷于瘟疫之下。”
顧時聿聽完姜寧一番分析,眼底的震驚不加掩飾。
這般見識和思考,只怕他的那幾個從小跟在他身邊的孫兒也沒有!
甚至是他,也不曾有如此遠見和籌謀!
只是可惜——
“你若是男子,祖父必定后繼有人,這般見識眼光,是你幾位表兄都不曾企及的,只可惜了,你是個女子……”
顧時聿遺憾地搖了搖頭,惜才的熱情降了下去。
第47章 膽識和遠見
“女子又如何?”姜寧挑眉,心中多了幾分不悅,
“連陛下都是從女子肚子里生出來的,古往今來,女子也從未遜色于男子,可卻僅僅以一句巾幗不讓須眉便匆匆掠過,殊不知,女子之心思通透要遠遠甚于男子。
”
顧時聿連連點頭,臉上的褶皺遍布,卻是笑容爽朗,“不愧是我孫女!祖父之言確實不妥,女子也能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