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士兵已經死了,是在酷暑之下從福建騎馬到京城,晝夜不歇而累死的。
他憋著一口氣,就是為了到皇上面前親口稟告軍情。
可惜他最終沒能見到皇上,只能在死前嘶啞地喊出那一句,八百里緊急軍情……
皇上下令以戰死的名義撫恤家屬,并且追封六品千總,風光大葬。
他用力在案上一拍,一旁的王公大臣們全都跪下了。
“皇上龍體要緊,切莫動怒。”
納蘭明珠勸慰著皇上,一邊給李德全使眼色,讓他上前查看皇上的手是否傷著。
李德全哪里敢上去?
皇上正在發怒,他湊上去豈不是討打嗎?
納蘭明珠也不管他上不上去,反正他示意過李德全就行了。
皇上會知道他的忠君之心的。
皇上今日數罪并下,顯然是早就對索額圖的行徑有所不滿,只是隱忍不發罷了。
福建水師大敗,不過是一根導火索。
索額圖不敢爭辯,他再爭辯,只怕皇上會拿出更多他的罪證。
“與其在此惹皇上惱怒,不如將索大人交給大理寺審查,將罪行查清了再行處置。”
納蘭明珠主張將索額圖交給大理寺審查罪行,一時附和之聲寥寥。
皇上看下去,那些附和的都是納蘭明珠的人,其他大臣都面面相覷。
索額圖畢竟是國丈,是赫舍里一族的中堅。
也是太子的親外祖。
這樣地位的大臣,照理說是不該交由大理寺審查的,除非……
除非他被革職查辦。
那就真的無回天之力了。
皇上雖在盛怒之中,心里可清明得很。
納蘭明珠分明是要趁機踩索額圖一腳。
他看向佟國維,卻發現一向和索額圖不對付的佟國維面色有些古怪,并不說話。
“佟國維,你怎麼看?”
佟國維自然不會為索額圖說情,可他總覺得,這事有些古怪。
索額圖是為著收復臺灣的戰爭而被皇上斥責的,在這一方面,他和索額圖其實是同盟。
他們都是滿人,代表滿洲大臣的利益。
而納蘭明珠就不一樣了……
他雖是滿人,可是以漢學來討好皇上的。
那些個什麼之乎者也的論調,看了就讓人心煩。
這樣想來,索額圖這件事里似乎脫不開納蘭明珠的手筆。
至于那個陳希亥……
他想了想,此人倒不像納蘭明珠那等狡猾。
現在朝中局勢如此,如果索額圖和他的手下都被大理寺清查,索額圖尚可保命。
他手底下那些人沒有這麼高的權位,怕是離死不遠了。
那些,可都是滿洲大臣啊!
佟國維道:“皇上,索額圖畢竟是先皇后的生父,也為大清立過大功。他一時糊涂,自然該罰。只是身為皇親,送交大理寺審查未免傷了皇上的顏面。”
皇上微微瞇起眼,盯著佟國維許久沒說話。
若換了是平時,佟國維一定會大力要求皇上徹查,非要治索額圖大罪不可。
只是現在朝中形勢轉變,兩人從前是勁敵,現在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同盟。
他學聰明了,如果任由索額圖這回被大理寺清查,下一個,或許就輪到他佟國維了。
說到底,他身上的污點,可比索額圖還多。
只是沒有這麼大的事情被抓住把柄罷了。
皇上點頭笑著,“你倒替索額圖說起話來了,平時不還掐得烏眼雞似的麼?”
佟國維裝糊涂,“臣沒有替他說話,只是顧及皇上的顏面。”
陳希亥眼觀鼻鼻觀心,在一旁靜默不語。
皇上道:“陳卿,你怎麼看?”
滿人稱名不稱姓,皇上多半直接指名道姓。
漢人就比較講究,直呼別人的名字等于在罵人。
所以皇上稱索額圖他們就直接道名字,稱陳希亥就是陳卿。
往常倒不覺得什麼,殿中三大臣都是滿人,沒什麼區別。
現在多了一個陳希亥,雖是二品,皇上卻委以重用,和他們三人比肩。
這樣一聽,總覺得皇上叫陳卿,比叫他們的名字親切溫和多了。
納蘭明珠要求交由大理寺嚴查,佟國維反對。
但是陳希亥和納蘭明珠是一伙的,他一定也會和納蘭明珠一樣要求皇上嚴查。
佟國維有些煩躁,一比二,他現在說話不太好使了。
陳希亥從容道:“臣以為如今正值戰事,朝廷正當用人之際。索大人有過當罰,只是此事不宜牽連太廣,致使朝中動蕩。”
陳希亥這話,到底還是偏向求情的意思的。
佟國維有些驚訝,他竟然不幫著納蘭明珠說話嗎?
再看納蘭明珠一副有些吃癟的模樣,他便有些明白了。
這個陳希亥怕是真的憑本心做事,并不因為和誰結黨,就偏幫誰說話。
果然,皇上聽了陳希亥的話面色緩和了些,他緩緩地點頭。
“陳卿所言有理。”
索額圖要治,可他手底下的奴才不能統統都治。
他在朝中經營半生,黨羽眾多,牽連太廣。
除了幾個死忠于他替他做了不少壞事的,其他大部分也就是見風使舵罷了。
他皺眉道:“朕念在先皇后溫良賢淑,不忍對索額圖重罰。
著今日起,將索額圖撤職,免去一概俸祿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