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次又一次地上書,希望皇上能聽取他的建議。
沒想到皇上次次都駁回。
這一回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在歌功頌德之時,皇上終于忍不住了,當眾責罵了他。
他想著,這樣也好吧。
皇上把他貶到地方去,讓他能為地方百姓做點什麼事,也好過于身在朝中,卻不得施展抱負。
一個說話沒人聽的御史,算什麼御史呢?
向明坐在自己內室的角落里,單手舉起一壇酒,往口中灌下去。
他尚且年輕的面皮上胡子拉碴,顯得格外滄桑。
“老爺。”
外頭家仆不敢推門進來,只好在窗子底下喚他。
直叫了七八聲,才聽見里頭酒壇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向明打了一個酒嗝,含含糊糊道:“做……做什麼?”
“老爺。”
窗根底下那家仆急道:“有一位陳大人來看您來了。”
“陳……陳大人?”
向明有些糊涂,想不起來自己曾經交好過一個姓陳的大人。
這朝里姓陳的也沒幾位,如今最得皇上圣心的那位武冀將軍就是其中一位,再者是……
可是他怎麼想,都想不出這里頭有哪一個與自己交好。
向明搖了搖頭,都這種時候了,不親不故的,還有誰會來見他呢?
可別是什麼來耍威風的,白白壞了他的酒興。
向明朝窗外嚷道:“不見不見,叫他留下名帖來便是。”
等他明日酒醒,再看看這來人是誰吧。
窗根底下的家仆答了一聲是,而后便響起遠去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那腳步聲再次響起,顯得急匆匆的。
“老爺,那位大人不肯留下名帖。他說老爺要是這樣自甘墮落,他不屑于將名帖讓您這樣的人玷污。”
說話的家仆一點避忌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向明被皇上厭棄的事讓他對自己主人失去了敬畏,還是他也覺得來人說的話對。
--自家主子現在,就像一坨爛泥一樣,還是酒泡的爛泥。
屋里久久沒有聽見聲音。
安靜的空氣之中彌漫著酒味,新酒的香醇和舊酒的腐爛發酸,交織在了一起。
良久,那熟悉的酒壇子滾動的聲音再次響起。
向明從屋子里踉踉蹌蹌地走出來,他打開大門,陽光照射進陰暗的屋子里,照在他的面上。
他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眼,擋住這刺眼的陽光。
“那位陳大人,在哪里?”
他聲音低沉,開口嘴里的酒氣便噴到空氣中。
家仆聞到他身上發酸的衣裳,忙道:“在廳里坐著呢。”
向明眉頭一皺,心中暗想。
看來這來人官位不低,否則家仆不敢請對方直接坐到正廳之中。
他晃了晃頭,讓自己更清醒一些,腳步踉蹌著就往階下走。
“老爺,老爺,您還是先換身衣裳吧?”
家仆連忙上前扶他,湊近了他便面上扭曲。
他聞了這味道都受不了,何況是外頭那位清俊的陳大人呢?
“那就換吧。”
向明思考了一會兒,又轉身往屋里走去。
家仆伺候他用清水抹了一遍身子,這時要沐浴未免讓客人久等,只好這樣驅驅酒味兒。
又換上一身干凈的便服,替他把頭發整了整,就扶著他到正廳之中見客。
向明走到正廳外頭,只見堂上高坐著一位容貌清俊的年輕男子。
他肌膚雪白,劍眉星目,猶如古書中的潘安蘭陵。
他端起一盞茶來,放到唇邊細細品嘗。
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并未有絲毫的等待。
這不就是,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的那位,武冀將軍陳文義麼?
向明微微皺著眉頭,上前拱手道:“下官失禮了,未知陳將軍來訪。”
陳文義是從三品武冀將軍,比他高上一級,他理應行禮。
誰想陳文義迅速起身,上前來對著他端端正正地也行了一個禮。
向明十分錯愕,“陳將軍這是何意?下官不過是四品御史,如今受皇上責罰,很快又要受到貶謫了。”
他失笑,“陳將軍何必向我行禮,這是自輕了。”
陳文義道:“向大人既然還未蒙旨意,就還是正四品右僉都御史。老祖宗的規矩就是禮敬御史,本官雖比大人高上一級,行這一個禮也不算自輕。”
向明嘆了一口氣,對他伸手道:“陳將軍請坐下再說。”
他這些日子已經看慣了旁人的嗤笑、躲避和諷刺,見陳文義還待他如此禮貌謙遜,不禁感慨。
“陳將軍方才對我的家仆,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陳文義微微勾唇一笑,“失禮失禮,本官聽聞大人在家中飲酒爛醉,突然造訪,已屬失禮。大人不見,我就只好行激將之法了。”
事實證明,他這激將法是很有效的。
向明為人一向剛正不阿,自命清高。
他能容忍皇上對他的責罰和不滿,卻不能容忍別人瞧不起他。
那句“不屑于將名帖讓您這樣的人玷污”,算是徹底讓他從酒中清醒了過來。
他知道,陳文義的到訪絕非惡意。
否則他根本不必對自己行禮,或是解釋這些。
向明苦笑著擺擺手,“無妨。只是我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不知將軍還來尋我做什麼?”
陳家是現在朝廷上最招風的大樹。
陳/希亥那個正三品一等侍衛倒罷了,只是品級高,并不參與到朝政之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