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揚州府衙下停下,白露、白霜早就侯在門口,見著陳文義馬車上的燈火,忙迎上前。
陳文義親手將她抱下車來,生怕她病體虛弱而腳步不穩摔倒。
小李子早就飛一般地奔進內院,去通報皇上了。
白露攙扶著她,見她面色蒼白,便讓她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
她笑道:“哪有這麼嬌氣,我的病已快好了。”
確實是快好了,只是她近日擔驚受怕,憂思過深,所以面色難看了些。
兩個丫頭左右攙扶著她,往府衙內院走去。
陳文義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著。
皇上在內院正屋之中,聽得小李子的通報便快步走出。
為了尋找陳文心,方便來往的兵士匯報消息,這院子里燈火通明。
只見陳文心從院門外走進來,她面色蒼白,唇無血色,見著他便露出了一個笑容。
“念念!”
皇上見她似乎還在病中,忙喚小李子,“傳呂宗,快傳!”
他很想抱住她,卻一眼看見了她身上鮮紅的珍珠衣。
他的目光遲疑了一瞬。
只這一瞬,陳文心愣了愣,陳文義也皺起了眉頭。
說時遲,那時快,三人的神色又瞬間恢復如常。
有什麼微妙的情緒傳染開來,彼此心知,又假裝不知。
夜色如水,哪怕點再多燭火,也是闌珊斑駁。
這闌珊中,藏著多少晦暗不明的心思。
皇上牽住她的手,道:“快先進屋歇著。”
白露打來熱水給她擦臉洗手,她把頭發解散了,順手又把外裳脫下來交給了白露。
既然皇上不樂意看見,她何必還穿著礙他的眼。
床前隔著一道紗簾,她的手從紗簾之中探出,搭在一只上好的金絲腕枕上。
呂宗為她切脈,問道:“娘娘是否面色蒼白,嘴唇失血,雙眼疲倦?”
面色確實如此,雙眼是否疲倦,這是旁人不一定看得準的。
白露掀開一角簾子看她,她點了點頭。
白露又對呂宗一點頭,呂宗便收了手。
“娘娘這是風寒的后遺癥,加之憂慮多思,夜間少眠。所以身子虛弱,要靜心調養。”
風寒是在夜間的河水中長時間浸泡而成,憂慮多思、夜間少眠,是她擔驚受怕無法安睡吧?
皇上略微舒了一口氣,“你替娘娘開藥罷。”
他走到床邊,掀開紗簾一角。
她已解了發,更了衣,屋中還有其他人在,不便把簾子都掀開讓她這樣見人。
所以皇上只掀了一角,看了看她的面色,道:“這些天你吃了不少苦,先歇息,一切等你睡醒再說。”
她已經連續多日,沒有睡過好覺了。
她點點頭,雙眸中露出了倦意。
皇上把簾子放下,除了白露白霜外,眾人都走出了這間屋子。
皇上走到她屋外,略躊躇了一回,想著有些問題是不是應該早點問她。
問,怕她傷心,于養病無益。
不問,他心里堵著,無法入眠。
“那些逆賊現在何處?”
他壓低了聲音問陳文義,后者拱手道:“當場擊殺十三人,生擒五人。五人中有那個頭目珍珠商人,還有那夜彈琵琶的紅柳。”
聽見那個珍珠商人還活著,皇上微微皺眉。
“念念在他們手上……那些人是如何對待她?回來的路上,她可有說麼?”
陳文義抬頭看了皇上一眼,他明白皇上在意的是什麼。
“皇上不必擔心,念念在船上,一直是由紅柳照顧的。”
“那些逆賊雖是叛逆,卻也有幾分仁義,他們知道念念在宿遷賑濟災民的事情,都對她敬重有加。”
他這樣一說,皇上的神色終于好看了起來。
“嚴加審問那些逆賊,查清楚他們是否還有同黨,還有其他南明余孽的所在。”
“是。”
陳文義笑道:“念念一切平安,這點風寒很快就會好的。皇上近日勞累了,也快去歇息罷。”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多虧了你在,念念才能平安無事。你也快些回去休息,這幾日辛苦你了。”
待皇上走后,陳文義斂起了笑容。
他沒有如皇上所說回房休息,而是在陳文心的寢室門外,背靠著墻坐了下來。
呂宗說她是憂慮多思,夜間少眠。
那絕對不止是害怕而已。
她必然用盡心思,才能得到那些南明之人的信任。
能放心帶她回南明,能為她買珍珠衣,能讓她公然走到船的甲板上,能讓她帶著紅柳走進樹林……
她是怎樣在夜間睜大了眼,聽著屋外的動靜,想著如何給他們報信。
她是怎樣每做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精心謀劃,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所想。
這些,他仿佛都能看得見。
她入宮后,皇上庇佑,她一帆風順。
哪怕入宮前家中貧寒,她也是全家最寵愛的掌上明珠。
她這一生,何嘗受過這樣的委屈。
陳文義聽著屋內的動靜,靜夜之中,所有的聲響都顯得十分清晰。
他聽見,她在床上不自覺地翻來覆去。
聽見她似乎做了噩夢,夢里還細聲急促地喊著“皇上”和“二哥”。
他正想把她從噩夢中喊醒,已經聽見她從床上坐起,床板發出的一聲吱呀。
“念念。”
他隔著窗輕聲喚她,道:“二哥就在你窗子底下守著你,你安心睡,別怕,啊。”
聽見他的聲音,陳文心只覺得四周都安全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