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繼承了清太祖的遺志,不喜西洋貿易過度進入大清。
和順治或是皇太極相比,他已經算得上開明了,還能任用南懷仁這樣的洋人官員。
但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某種思想不會改變。
大清是驕傲的,西洋是蠻夷,是令人輕視的。
這也就是后世所謂的閉關鎖國政策了。
其實此罪不該怪在皇上、或者清太祖身上,這種思想最早是由明太祖朱元璋提出的。
洪武四年朱元璋對大都督府發布敕諭,其中一段話說得非常清楚。
“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嘗禁其往來……茍不禁戒,則人有惑利而陷于刑憲矣。爾其遣人諭之,有犯者論如律。”
這固然與歷史悠久的重農輕商思想有關,也因為那個時候的西洋,在科技發展水平上確實落后于中國許多。
倘若從皇上這能夠改變這個思想,后世的清朝皇帝也不至于繼續加強閉關鎖國,導致錯過了世界的科技大發展……
皇上見陳文心沒有說話,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想什麼這樣入神?”皇上不滿地挑眉看她。
哼,竟然在朕說話的時候走神。
她回過神來,想著皇上剛才說這帆是極其優良的,并且十分穩固。
“皇上可曾聽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這話的原意是,家里積累千金的富人,不要在屋檐之下休息。
按照常理來說,屋檐下有什麼好危險的?不過有錢人惜命,行事還是小心些的好。
皇上笑道:“念念還讀過《史記》?朕竟看不出來。”
皇上竟然看不起她,那她可就要賣弄賣弄了。
陳文心也學著皇上的樣子,眉毛一挑,“皇上以為這話說得有理否?”
他接受到了挑戰的意思,不禁認真思考才回答道:“有理。只不過朕以為這金銀的富有,并非最重,而是權位最重。”
“一個擁有千金的商賈,和一個兩袖清風的地方父母而言,孰輕孰重呢?”
“朕以為,應為高位之子,坐不垂堂。”
這句俗話說有錢人要惜命,皇上卻以為掌權者要惜命。
陳文心反駁他,“然則一個地方父母若是惜命到這種程度,他還會體恤百姓、效忠皇上嗎?”
這話說的皇上一愣,不由得深思起來。
她得意道:“若真是如此,玄燁就不來宿遷了。”
這一局,陳文心勝,皇上完敗。
皇上輸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她這是夸他體恤百姓、勤政愛民呢。
他往龍椅上一拍,“坐朕身邊來,站著辯論底氣更足嗎?”
她噗嗤一笑,乖乖地湊過去在他邊上坐好。
“你可知這句話在《史記》中,是何人所說嗎?”
陳文心的賣弄一向點到為止,她搖搖頭,示意皇上說下去。
皇上道:“據傳漢文帝從霸陵上山,打算從陡坡奔馳而下。”
“當時有個青史留名的大臣叫做袁盎,他騎著馬,緊靠著皇帝的車子,還拉著馬韁繩。”
陳文心打了個岔,“這不是和李公公做的一樣嗎?”
就是生怕君主出事,所以靠近了保護。
皇上道:“可是漢文帝可沒有朕這樣想得明白,他反而嘲笑袁盎膽小。”
“袁盎就說了念念方才所說的那句話。并且他告訴漢文帝,英明的君主絕不會冒險,或者心存僥幸心理。”
陳文心道:“那麼漢文帝還是懲罰了他麼?我記得此人正是因為犯言直諫被貶謫的。”
他搖搖頭,“不是這一次。
這一次漢文帝聽從了他的建議,沒有再驅車下陡坡。”
“不過文帝能容忍他一時,長此以往他也無法忍受,最終還是貶了他。”
陳文心好奇道:“那若是此人在玄燁的朝中,你忍不忍他?”
皇上似乎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他道:“朕實話實說,不會比漢文帝做得更好。”
漢文帝聽取了袁盎的許多次意見,甚至有幾次還給予了他賞賜。
他忍受了袁盎許久,最后終于忍不下去了,就把他調到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一個人若是成為了天下之主,還要受臣子的處處約束,那天子的顏面何在?
陳文心咽了一口唾沫。
她本來想和皇上說開放海禁,加大和西洋貿易通商的事情。
可皇上都明確表明了他不喜歡犯言直諫,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皇上在許多事情上容忍她,那是因為那些事情無傷大雅,對皇上的統治沒有威脅。
她睡懶覺,可以。她喜愛精致吃食,也可以。
她對皇上直呼其名,甚至在睡床上跨在皇上身上都可以。
在皇上看來,那不過是小兒女的情趣,無傷大雅。
唯獨在政治上,皇上敏銳得很。
他最討厭后宮女子干政了,只看佟貴妃受冷落的程度,便可見一斑。
她暫且把這想法擱在一旁,皇上是開明的君主,日后總有機會改變他的傳統思想的。
她看著兩岸的風景快速地倒退,宿遷河口送行的百姓和官員早就不見了,便起身道:“外頭風大,去里頭喝杯熱茶吧?”
皇上一摸她的手,被這河上的風吹得指尖冰涼。
“只顧著說話,忘了你吹不得風。
一吹風就手腳冰冷得厲害,怪不得宮里的混人說你是雪雕的。”
皇上替她搓著手,一面站起來摟著她的肩,將她帶進船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