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上,陳希亥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阿布達就走到了他的座位邊兒上。
太和宮一共有十五個二等侍衛,一等侍衛只有阿布達一個。
他的座位在二等侍衛中是排在末等的,靠在門口。一般有什麼事兒就打發他去做,誰叫他是漢人呢。
阿布達在侍衛所自己有單獨的屋子休息,一般是不會到他們這里來的。
就是來,也和那些寬寬綽綽坐在里頭的二等侍衛們說話,哪里會走到他這里來。
“陳希亥,聽說你家里送進去一個姑娘啊?”
阿布達對漢人侍衛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反正他們的姓一般也就一個字。
他在內宮里當差的兄弟告訴他,今年新進的幾個秀女里,有個答應陳氏生的那叫一個俊。
用漢人的話說,那叫花容月貌。
阿布達打聽完才知道,這個陳答應,就是他手底下二等侍衛陳希亥的女兒。
他從前沒有多注意陳希亥,雖然他常常給自己送銀子。
這宮里給他送銀子的二等侍衛三等侍衛,乃至四等侍衛藍翎侍衛,多了去了。
這回仔細看了他,才發現是個白凈的秀氣臉,怪不得能生出一個美貌的女兒,還送進了宮。
于是他破天荒地和陳希亥搭起了話。
陳希亥連忙給他讓座,又洗了一個干凈的茶杯給倒了茶。
“是啊。我那閨女是儲秀宮的答應。”
“聽說你閨女模樣生得好得不得了?”阿布達好奇地問。
旁邊圍坐的幾個二等侍衛聞言,也湊上來聽熱鬧。
陳希亥白凈的面皮有些發紅。
阿布達親自問了,他也不敢說謊。
嚅嚅囁囁地從懷里,掏出一張巴掌大的小像。
這是陳文心進宮前,陳希亥特意請了一位街頭作畫的落魄書生來畫的。畫上的陳文心端坐在樹下,微微一笑。
那書生畫了像,死活不肯收錢。陳希亥一開始還過意不去,那書生又道是,此生能一見小姐這等國色天香,便是死而無悔了。
陳希亥見他言語輕薄,提起掃帚就把人打了出去。
這幅小像他卻一直留著,他和夫人想閨女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眾人都湊頭上來看,那是一張白底的小像,倒有點像西洋畫,畫的是彩色的一個絕色美人。
她端坐在李子樹下,嘴角帶著一點笑意,當真是一笑傾城。
陳希亥原本擔心這群大老爺們嘴巴不干凈,沒想到眾人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些俗氣但不粗魯的話來夸贊陳文心:
“美人!真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都美!”
“漢人的姑娘就是漂亮!”
也不知道是礙于她是皇上的嬪妃所以尊重,還是畫上女子的氣質,令人不忍褻瀆。
陳希亥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被夸的不是他的閨女,而是他自己一樣。
從那以后,他覺得眾人對他的態度都客氣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直到今兒一大早,他正準備出門去宮里,皇上的圣旨就傳到大帽兒胡同。
皇上升他為一等侍衛,還賞了他們家五十兩金子。
他父親是隨太宗進紫禁城的不假,可是當今萬歲爺,已經是第三代了,怎麼會記得這個?
唯一的解釋是,皇上看重陳文心,所以對她的母家施恩。
他知道自己閨女已經被封為常在,頗得皇上的寵愛。沒想到這寵愛,竟然如此深厚。
一等侍衛,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職。他從此再也不用看阿布達臉色,也再也不用怕太和殿的侍衛,還有誰敢欺辱他了。
他還可以把自己的兩個大兒子帶進宮當差,讓他們有個正經的官職,哪怕是四等侍衛也好。
兩個小兒子也能有余錢送去讀書,將來若能考上科舉,陳家就能光宗耀祖了……
陳希亥抱著他的一等侍衛服制,樂呵呵得像個傻子。
這日,他先去了乾清宮外。本打算太監通傳了之后,他在外頭對著皇上正殿磕個頭就走。
--皇上是不會親自見一個一等侍衛的。
沒想到,是大內總管李德全親自見了他,叫他進去當著皇上的面磕頭。
皇上竟然要見他?
他受寵若驚,跟在李德全身后由他引著進了乾清宮。
青年皇帝十分勤政,正坐在書案后頭批折子。見他來了便道賜座,和氣地和他拉了幾句家常。
陳希亥一五一十地把家底都兜出來了,連大兒子八歲了還會尿床皇上都知道了。
皇上看著這個穿繡豹補子的新晉一等侍衛,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終于知道,陳文心這麼單純直率的心思是從哪里來了。
皇上見他已近中年,但仍有幾分白凈秀氣,看著倒不像是侍衛,像是他朝中的漢人學士。
便以詩書相問,陳希亥也算對答如流。
皇上心中暗自計較,想著把他弄去當文官,會不會更好。
陳希亥出了乾清宮,這才到他平素當差的地方。
太和殿的侍衛所。
看到陳希亥戴了新的藍寶石頂戴,官服的補子也換了繡豹,侍衛所里一幫閑坐的二等侍衛都擁上來,紛紛給他見禮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