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彧手摁在臉上都有些酸了,搖了搖頭,“有些麻,沒什麼感覺了。你方才在想什麼?”
崔晚棠回頭看了眼泥土路盡頭,一片黃土。路兩旁荒草叢生,渺無人煙。
“就是覺得,人啊,明明自己過得也不好,卻總也看不得民生疾苦,”崔晚棠輕聲說著,她突然問道,“方才胡賴子提到天夜張燈,我聽說那是很熱鬧的場景。”
她對書里元宵燈會的情節印象有些深,因為宋彧第一場出場便是在這燈會上,皇帝樓前賜酒遭刺,宋彧舍身擋劍,而后一躍成為御前紅人,成了個角色。
宋彧道:“是,一年一度元宵佳節,全城官吏軍民,不分男女,不分身份,皆可前往御苑賞玩通宵。聽說那日的京城,萬家燈火,處處笙歌,火樹銀花,城開不夜。”
崔晚棠想到書里兩次都提及這燈會,男女主于花火幻境之下初次相擁,確立心意,十分浪漫。
“聽著是太平盛世。”
宋彧點頭,“是盛世。”
崔晚棠垂下視線看著腳下的坑坑洼洼,腦海里閃過那個撲向飯菜的獄卒,再閃過那埋在土里的尸體,宋彧的三次落第和公堂之上的明鏡高懸,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和她從女主視角看的世界似乎有些不同。
明明連女戶都不能立呀。
她心里到底還是對冤案一事不平,連帶著對官府厭惡,對這個世界也厭惡,當看到破廟里的人后,這種厭惡便更深了。
崔晚棠握緊了拳頭,不行,她憑什麼咽下這口氣,誰殺了吳德誰就該償命,她把人丟到李紳面前,李紳還能不認不成?!
崔晚棠一路想著,沉默了許久又有些煩躁了,她根本不會查案,她要怎麼潛入口技班去查,如果叫殺人犯知道了,轉頭對付林氏她們怎麼辦?亦或者狗官李紳不認怎麼辦?
崔晚棠想了很多,卻沒想到她送宋彧去醫館的功夫,吳德的案翻了。
醫徒幫宋彧清理著臉上的藥汁,和旁邊的老大夫說著話。
“是一個姑娘去報的案,原來那前班主是如今這個班主伙同其哥哥殺的,后來二人沒談好,這班主就將她哥哥一道殺了推去結案,如今叫這姑娘知道了,便去報了官。”
崔晚棠站在一邊聽著有些傻眼。
這才過去兩天就翻案了?而且報案的還是蘇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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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止坐在桌前,聽著跪在下首的青年人說話。那青年人微垂著頭面無表情,正是被他派去待在宋彧身邊聽從吩咐的明一。
“前兩日公子歸家前,便叫屬下將那叫秋棟的技人毒啞了,屬下念著不是什麼要緊人,就照著吩咐給那秋棟的茶水里下了毒。”
宿丘坐在另一邊擦著劍,目不轉睛道:“那是叫我去救他娘子那日就想好翻案了?”
林俊豪因為喜歡聽秋棟表演口技才給秋棟撐腰,而秋棟一啞,以林俊豪那富家子弟的做派,自然就把人棄了。
說明宋彧一開始就打算斷秋棟的路,送秋棟去見官,不想宿丘把蘇游丟去結案了。
明一沒有反應,繼續道:“昨日下午公子來了后,便讓屬下去了趟口技班,同那蘇家女說了些話,今早那蘇家女便帶著秋棟去自首了,秋棟對罪行供認不諱,在公堂之上自盡了。”
公孫止點了下頭,“他今早就這麼離開了?”
明一道:“是,公子說,他娘子心情不好,他也讀不下書。若是先生有氣,大可待他回來罰他。”
公孫止默不作聲,嘴角的肉略微抽動。
宿丘瞥了明一一眼,讓他退下,將劍插入劍鞘內,漫不經心道:“他與你不同。”
公孫止視線落到宿丘身上,眸光渾不似他外表那般滄桑,反而帶著股戾氣。
他是弒師之人。
他曾親眼看見全家慘死,而那人則站在他面前扶起他,說會替他報仇,因此即使那人欺他辱他,他也只是將這股恨意轉為暗勁。
他帶著一腔恨意,奮發圖強,隱忍多年,最后卻發現真相竟那般嘲諷,教他之人便是害他全家之人。
公孫止殺了他師父,但他同時又感激他師父,因為那人的喪心病狂才叫他成為如今的公孫止,才讓他成了最后能活下來的人。
公孫止想用同樣的方法讓宋彧從一個普通少年成長起來。只是,宋彧似乎不需要他的磨練。
宿丘道:“從他前日跪你,道出他知曉陸奎一事時,你便該知曉,他與你不同。你當初并不知道那人與你有血海深仇,一朝得知后,便干脆利落殺了那人。可是宋彧呢,他明知道自己妹妹差點因你受辱,他卻能裝作不知,依舊跪你拜你。”
他難得嘆了口氣,眉間有絲無奈。
“公孫,公子比我們想象得要陰暗,你掌控不住,他不是會長成一條毒蛇,他本就帶了毒牙。他不需要你再磨他煉他了,或許,你還該對他好些,莫叫他長成之后,誰都制不住他。”
公孫止定定看著宿丘,又緩緩收回視線,他想著若是他當年知道那殺死自己爹娘的人就站在面前會如何?
不管如何,也不會同宋彧一般若無其事得去拜師,去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