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屈辱,這種對程鴻漸的侮辱,周舟實在忍不住了,就算那個女人是遇難同事的妻子也絲毫不能讓周舟再按捺住心中的火氣,她上前擋在程鴻漸的面前,“你這個瘋.....”
還沒說完,就聽見程鴻漸仍是虛弱的聲音,“乖乖,別說。”他的聲音不重,剛剛有些恢復的身體宛若游絲,可一向尖牙利嘴的周舟卻像是被人點了啞穴,“瘋女人”三個字被咽回了肚子。
程鴻漸不讓她罵回去,她強忍到身體顫抖,可她還是順從地蹲下身,拿出紙巾給他擦臉,她感覺到周圍投來的幾道淬毒的目光,她恨不得自己能變成一個大毯子包裹住程鴻漸。
今日,離事故那天已過去五天,劉夫人這幾日為遇難的同事忙前忙后,趕過來時,那位新婚的妻子已被人扶到了一旁,她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程鴻漸嘆了口氣,向那些家屬說了幾句,拿著骨灰的親屬便都準備走了。
“乖乖,扶我起來。”程鴻漸握住了周舟為他擦臉的手。
周舟不明所以,只能充當他的拐杖,卻見這個高大的男人勉強地站起身,還踉蹌了一小步,然后放開了周舟,那只打著石膏的腿勉強支撐著,就這樣,向著那一群親屬鞠了一躬。
人群中有嘆息聲四起,最后消散在了風里。
人走后,周舟扶他坐回,仍然固執地還要為他擦臉,程鴻漸看著她氣鼓鼓的臉和有些發紅的眼角,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還是那麼溫柔。
劉夫人嘆了口氣,上前,“身體好點了嗎?”
“師母。”程鴻漸喊了一聲。“好多了。
”
“別怪她,鴻漸。”
“當然不會。”
“你做得對,那個姑娘只是需要發泄一下,謝謝你能理解。”劉夫人上前,從皮包中拿出濕巾遞給周舟,“你就是老趙的徒弟吧。這幾天照顧鴻漸,辛苦了。”
周舟接過濕巾,抿了抿唇,“劉夫人,節哀順變。”
劉夫人輕輕笑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可那個笑容雖說勉強,卻很包容也很和藹,“我沒事。”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下,朝著一對老夫婦招了招手。
那老夫婦拿著一個包走了過來,兩鬢斑白,有些佝僂,劉夫人向他們介紹了一下程鴻漸,那對老夫婦點了點頭,然后目光看了過來,落在了程鴻漸身上。
其中的阿公走了過來,把懷中緊緊抱著的包放到程鴻漸腿上,“這是我兒子臨死前都抱著沒放手的東西,里面屬于他的我已經拿走了,剩下的遺物,我想并不算他一個人的,整車人都死了,就剩你一個了,給你吧。”
說完這句,沒等程鴻漸說話,那對老夫婦又彼此攙扶著,走了。
程鴻漸當然認識這個包,這個包的主人是剛剛畢業的小伙子,愛笑,笑起來時還會露出兩個小虎牙,皮膚黝黑特別喜歡跑工地,心也細,很得劉瓷的喜歡,此行很多的資料數據都會匯總到他這里。
程鴻漸的手下意識攥緊了那包,下顎繃得緊緊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可他忍住了,沒有像那次在周舟面前那樣失態。
“鴻漸,你們想造的橋在哪里?”劉夫人問道。
“蜉蝣江。”
“蜉蝣江,蜉蝣。”劉夫人苦笑著搖了搖頭,“多有意思的名字,人之一生,蜉蝣一日,朝聞道,夕死可矣。
”
劉夫人拍了拍程鴻漸的肩,“鴻漸,如有可能,勞煩你替他們完成此行目的,劉瓷這輩子沒什麼別的本事,只愛橋,在那蜉蝣江上架一座橋,就架他最喜歡的鐵索橋。”
程鴻漸緊抿著唇,鄭重地點了點頭,那本如一潭死水的眼眸中跳動起了星星點點的火花。
周舟感激地向劉夫人投去目光,劉夫人剛巧抬眼接收到了,朝著周舟點了點頭。
蜉蝣2
云仙縣的事故受到了全國人民的關注,在熱搜上呆了一天后,上級zf形成了調查組,來到了這個臺風過后一片狼藉的小山城。
在程鴻漸轉院之前,上面的領導來探望過他,跟在大領導后面的便是施恩市里的領導,其中就有那位劉瓷的粉絲,他還是操著一口最樸實無華的話,沉默許久,開口說道:“會有很多人記住他們的,他們建的橋會比一代人的壽命更長,鴻漸,快點好起來,把那座橋就架在蜉蝣江上,讓更多人看見那座橋,便知道你們這群人!”
程鴻漸點了點頭,臉色沉重。
一直到他轉院到了廣江省第一人民醫院,一直到他漸漸康復,周舟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笑,曾經那種輕翹嘴角,酒窩會隱隱約約展露,眉眼間都是輕松歡愉,還略帶著少年氣的這種笑,臺風過境已消弭在內陸,可那場的風雨卻一直縈繞在程鴻漸心中,讓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周舟沒有請護工,在律所那里請了長長的年假和事假,一直陪在程鴻漸身邊,周二水放學后也會去醫院,孩子更敏感,一下就感受到了爸爸的改變,在被可允許靠近的范圍,周二水會把小臉枕在床頭,用小手摸著程鴻漸的臉,絮絮叨叨地說:“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你可以悄悄和我說,我不會告訴媽媽的,這樣她就不會擔心了!但你一定要和我說,我是男子漢,我們可以來一次男子漢之間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