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娘身體怎麼樣?”
“還行,我爹去年被車撞斷了腿,拉不了車了,每天在家曬曬太陽,我娘身體不錯,就是眼睛不好了,干不了什麼活,給人漿洗衣服,掙點兒是點兒。”
張冠周瞟了一眼他的腳,“腳是怎麼弄的?”
“剛開始拉車,用不好勁兒,慢慢習慣就好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秦卿知道了他家男人都拉人力車,是家中老三,上有哥姐,下還有個8歲的弟弟。
衛亭指著前方,“長官,前面那棵大楊樹旁邊胡同,把頭第一家就是。”
車停在大楊樹下,秦卿下車走過去,道路濘濘,上了小路,路面鋪著黃土,走起路能容易些,皮靴上濕潤泥土,又結成土塊,沾在鞋底,略感沉重。
“長官,到了!”
凹凸不平的土墻裂開了一道長長縫隙,延長到門口,單薄的木門歪斜著,上面還有個破洞。
衛亭推開門,秦卿站在門口,環顧四周,低矮的房屋黑漆漆的,狹窄的院子常年見不到光,陰暗潮濕,有股腐爛的氣味。風吹著破舊不堪的木門,咣當咣當的撞擊著墻壁,什麼叫窮得叮當響,她終于體會到了。
老人躺在柴火垛上,這麼熱的天,卻還穿著破舊的棉襖,衣裳的補丁東拼西湊,沒有一塊完整的布料,老婦人打掃著院子,塵土飛揚,轉頭見到兒子身后跟著軍官,笤帚掉在地上,驚愕失色,“二兒啊,這…這…這是怎麼了?”老婦人手腳哆嗦,粗糙皸裂的手指緊緊的拽著衛亭的衣角。
第31章 地獄里的一束光
還不等張冠周開口,老人從柴火垛費力的撐起身,半匍匐的拖著雙腿,向張冠周爬來,“長官,孩子不懂事,您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要不您打他一頓,出出氣?求您了,您千萬別把他抓走。”
這年頭士兵就能隨便對百姓打罵,打死也沒人顧問,對著拿槍的士兵更是無力反抗,尤其是拉人力車這行,更是習慣了點頭哈腰辱罵挨打,只要能給車錢,不進大牢,自尊是什麼,早在入行時就丟了。現在見軍官進了家,他們怕他,怕不知是否哪里惹到了他,他要報復,也怕他殺紅了眼,要了他們全家的命,恐懼之情可想而知,張冠周倒是見怪不怪,只是怕嚇著秦卿,“大小姐?還好麼?”
秦卿沒想他們的到來,竟讓這些人戰戰兢兢到如此地步,老人身上沾著許多木屑枯葉,也顧不得收拾,一家人目光膽怯的望著他們,卑微乞憐。
“老人家,您誤會了。”秦卿掃了一眼衛亭,跟老人說:“說來也是緣分,我是看您兒子長得像我一位故人,就想過來看看,沒給您添麻煩吧?”
“真的?”衛父眼神詢問的看著衛亭。
“嗯,我在二姐工廠碰到的他們,我真的什麼都沒干。”
衛父這才放下心,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下來,又看二人還站著,又招呼衛亭,“快,快讓小姐坐下。”
“唉。”衛亭掃量了一下院子,又走進了漆黑的屋里,從里面搬出一個長條板凳,衛亭把它放在地上,手抓住衣袖,在凳子上用力擦拭了幾遍,“小姐,您坐。”
秦卿坐下,這時一雙黑黝黝亮晶晶的眼睛從板子拼湊的房門后露出,怯生的看著她。
“那是你弟弟?”
衛亭看見門后的人,招手叫他,“衛揚,過來。”
男孩兒跑到出來,躲到衛亭身后,伸出半個腦袋,衛亭揉揉弟弟的頭,“小姐,你別看他現在老實,平時淘著呢。”
秦卿親和的向他笑笑,又問衛亭,“你有念過書麼?”剛問出口,她就后悔了,何不食肉糜,一個連溫飽都成問題的家庭,怎麼可能上的起學,所以剛才在車上,張副官沒有問過,她面露窘態。
好在衛亭沒放在心上,大大方方的說:“識過幾個字,學就沒有上過了。”
“那你拉車能掙多少?”
“我剛開始跑,睡在車行,交了租金吃喝雜七雜八,還剩一塊。”衛亭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這沒跑幾天,腳腫了又要歇幾天。
“一天才一塊?”
“不是一天,是一周。我哥掙得多,一月能掙10多塊,不過交了車租…,去了吃喝…,還能剩個3.4塊錢。”衛亭說著越說聲越小。
秦卿笑容僵在臉上,狼狽不堪。
張冠周看她垂目,而后又抬頭笑著對男孩兒說:“我有個小飯館,缺個堂倌兒,你要不要來?一月給你6塊大洋,包三餐,小費歸你們堂倌。”
“小姐,您說的是真的?”
秦卿見他驚喜又激動的表情,又說道:“丑話說在前頭,我要的人可不是你見過的那種肩上搭白布,擦汗又擦桌的邋遢人,勤快是最基本,還要口齒伶俐,會說話。待人接客,有眼色,這些等到了店里,自會有人教你,學好了留下,升做堂頭,月薪給你漲到十八塊,學不好走人,你敢不敢來?。”
“敢”,衛亭馬上回答,“我不怕累,我啥活都能干。”包吃,不用風吹日曬,那就不容易生病,也就說他每月能凈賺六塊!升堂頭就有十八塊!運氣好的話還能得賞錢!他這幾天在酒樓前趴活兒的時候還看到有的伙計帶走客人剩的飯菜,這樣家里也能借光沾點油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