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律突然覺得胸口劇痛,喉嚨上涌上一陣腥甜,他閉上眼,將這口心頭血咽下,再睜開眼,他對眼前這個與老師面目相似,卻物是人非的女子,輕輕一笑,拱手道:“誤入歧途多年,多謝你提點。”
然后,他不再看女子身后,臉色蒼白如紙的孚琛,而是干脆利落轉身,飛上半空,大踏步離開。
他身邊的風呼嘯而過,腳下大地生生不息,他明明重創之下,丹田受損,亟待閉關調息養傷,可左律在此時卻顧不上這許多,他仰頭遠望,海闊天空,蒼茫無邊。
一股全新的力量從心底升起,朦朧之中,他仿佛再度看到那多年前教導自己循心而修的老師,左律眼眶忽而濕潤,他于半空中凝云為結,沖那幻影,恭恭敬敬跪下磕頭。
我知道錯了原來遠遠不夠,還要我知道怎麼改才對。
四十一 心魔殺
左律只身遠走,留下身后的禹余城滿目蒼夷,以及凝望他飛馳遠走的一眾修士。
盡管禹余城左姓一脈的修士有人失聲喊“圣君”,但在場眾人,并無一人敢真正阻攔離去他。
就連左元宗也只是若有所思,他功力深厚,聽得清楚左律臨走前,對曲陵南說的一句話是“多謝提點”。
提點,提點什麼?
左元宗禁不住心里一動。
他侍奉左律多年,當然知道這位老祖卡在化神后期的瓶頸上已有許多許多年,從禹余城發展來說,左律不飛升比他飛升更有利,畢竟四大門派中,只有禹余城地位超然,皆因他們有個化神期老祖。
但同為修士,他卻更能理解,一個人若總是滯留在一個境地,那便宛若鈍刀子割肉,緩慢而痛苦,若這種痛苦持續上千年,那還真不如走火入魔的好。
大能者突破壽元限制,不受五行羈絆,一人一天地,無邊又無極。他明明離羽化登仙只一步之遙,然這一步,卻是天淵之別,怎麼也邁不過去。
若不是這麼多年來,左律有種近乎自虐的偏執,認定自己始終無進階跡象,乃是當日虧了青玄仙子的因果所致,不然真不知他如何熬得下去。
然今日,也不知曲陵南講了什麼,左律臉上竟現出他從未見過的如釋重負,豁然開朗。
就如同有人幫他卸下肩上多年的重擔,令他重新煥發生機一般。
這世間,也只有左律一人,能得青玄仙子這如許多的仙緣了。
哪怕她已然隕落簽了,仍然有她的傳人,愿意醍醐灌頂點化左律。
真是羨煞旁人。
左元宗目光復雜地看向仍停留原地的曲陵南,他想知道這個女子到底承繼了青玄仙子幾成本事,是敵是友。
于是他暗暗放出神識,想探一下深淺。
可他的神識未觸及曲陵南的衣角,便感到撞上一層火墻,神識一碰上去,猶如千萬根針刺火炙般巨疼,左元宗嚇了一跳,慌忙將神識收了回來。
他抬起頭,忽而看見曲陵南身后面色慘白的孚琛,正沖著他露出陰測測的笑容,眸子深處紅光一閃,說不出的詭異邪魅。
左元宗心中一凜,再定睛看去,孚琛一付慘遭重創的虛弱模樣,適才充滿震懾的笑容仿佛從未出現過。
左元宗再不明白他是裝的,就白當了這麼多年的禹余城城主了。他于剎那間拿定主意,整頓身上道袍,拱手道:“曲仙子今日擯棄私怨,化解我禹余城太一圣君與瓊華文始真君之決戰,令我兩派不至交惡,令我道統正門不至手足相殘,實乃我玄武正道之幸事。
請受我一禮。”
他這番話拐彎抹角罵文始真君因私廢公,為自己那點俗家私仇連四大門派同氣連枝的大局都不顧了,心胸狹窄連個婦人都不如。
曲陵南自然是聽不出這老頭的話外之意,見他行禮,便也回了一禮。她昔日在瓊華專門習禮數,這回做出更是分外行云流水,儀態萬方。
孚琛在此時卻皺眉,似乎忍著極大的苦楚,啞聲道:“南兒,左城主說的是,為師此番念私仇廢公義,險些鑄成大錯,幸而適才打斗沒傷及多少無辜,不然我為還俗世種下的因果,卻要在此背上更多因果,真乃得不償失,且讓為師先陪個禮……”
他一句話未說完,已咳了起來,嘴角慢慢沁出血絲。
曲陵南瞥了他一眼,皺眉道:“別說了,你氣息絮亂,靈力流逝太過,現下不是說這些廢話的時候。”
她又轉頭看看左元宗,不客氣地道:“更何況,你們整日里大義掛在嘴邊,左老頭曉得的道理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你不用講他也懂的。”
左元宗一口氣被堵在嗓子眼,眼睜睜看著曲陵南手一揚,將一顆氣味芬芳的丹藥飛至孚琛嘴邊,又見孚琛不要臉地低頭含了,抬起眼皮對自己詭異地笑了笑。
他的手,輕輕按在青攰神器上。
左元宗禁不住譏諷道:“文始真君適才毀我外城之時,可瞧不出有什麼顧忌因果之慮……”
孚琛立即打斷他道:“是我莽撞,幸而禹余城內城無損,不然,我可只會使神器破陣,不擅布陣,可賠不了你一個護山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