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帶子明明灰色做底,毫不起眼,仔細看去,卻隱隱有金色紋路,忽隱忽現,似有無數流光溢彩,皆深藏其中。
嗖的一聲,他已經平平落地,耳邊忽而傳來一個清脆女音,帶著困惑問:“老頭,你適才莫不是要尋死?”
他轉過頭,卻見眼前一位女修正睜大眼睛看他,那女修一身白衣,腰佩綠絲绦,烏發如云,眉目如畫,風儀無雙,一顰一笑,只瞥一眼,便宛若千年時光慢慢回轉。
左元宗還記得,那時候自己不過是剛入修門的少年,天賦也不高,出身也尋常,為人也不夠機敏,在一眾聰明伶俐的師兄弟中,委實不夠瞧。
他每日勤勤懇懇苦練,卻不得要領,門派小弟子大比之期將至,他常常焦灼得夜不能寐,因為輸了,在禹余城就意味著要低人一等。
而他已經過厭了低人一等的日子。
他向前輩請教,如何方能迅速提高修為,所得答案無非丹藥妙法等等,可他一尋常弟子,何來這等機緣?
有人告訴他,禹余城內城禁地,乃第一高人左律清修之所,若能入他法眼,則無異于一步登天。
他一聽便心動了,卻不曉得那人不懷好意,禁地之所以為禁地,便是因為設置有利害禁制,有嚴厲門規,不然人人都想得高人青睞,個個都去左律面前爭取表現,左律還修什麼道?他平生最恨投機取巧之途,若門派弟子因觸動禁制而斃命當場,左律通常不聞不問。
可彼時的愣頭青左元宗哪里曉得其中利害?他于是處心積慮渾水摸魚,真個混入內城當中,也真個讓他摸到禁地的邊。
可惜他一觸動禁制就被反噬神識,小修士所學道法有限,根本不知如何抵擋,不出片刻便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就在他要斃命之時,耳邊卻聽得有人笑道:“主人你瞧,這又有個不知死活來求左律傳授功法的禹余城弟子。咦,好像還沒斷氣。”
下一刻他便被人整個翻了過來,抬頭朝上,朦朦朧朧間,卻見一白色身影綽約窈窕,那女子朝他側過身來,露出半邊臉頰。霎時間,左元宗恍恍惚惚以為自己見到傳說中的藐姑仙子。
然后,那女仙手輕輕一拂,一股清涼冰沁的氣息頓時將他整個籠住,五色輪轉之間,他聽見那女仙淡淡地道:“你若死在此處,等于左律又造殺孽,終究不利他日后證道登仙,我救你,你卻要承他的情,你可明白?”
左元宗立即點頭。
女仙頷首道:“倒是個明白孩子,如此看來,也算有些機緣,也罷,清河,將我日前所創之靈犀指功法送他吧。”
另一人道:“主人所創功法皆是世間難求,便是左律用不上,也犯不著送給這麼個不入流的小東西……”
“清河,”女仙緩緩道,“當日我一身雜靈根,比起這個孩子,可還不如。”
那清河頓時啞了聲。
女仙低頭看他,輕聲道:“修身修心,好自為之,去吧。”
左元宗閉上眼,只覺一股冰冷之氣自眉心注入,腦子里自然而然印下靈犀指功法。這功法精妙異常,從此令他于一眾弟子中脫穎而出,成為翹楚。
他后來才知道,傳他功法的女仙,乃玄武大陸的傳奇人物青玄仙子。以他之世故,也猜到青玄仙子與左律之間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糾葛,但那與他無關,他要做的,就是憑青玄仙子傳功這半師的緣分,憑左律受了青玄仙子無數恩惠無法對他假以顏色的緣故,一步步往上爬,終于成為禹余城的城主。
可到這生死攸關的一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從未忘記過少年時的遭遇,從未忘記那一刻,女仙悲憫而疏離地對他說:“修身修心,好自為之。”
左元宗看著眼前這個酷似青玄仙子的女修,猛然內息一亂,心口一痛,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喂,老頭,你沒事吧?”
他笑了笑道:“仙子救我,卻要我承太一圣君的情,左元宗不敢不從,此生兢兢業業,領禹余城效命圣君,幸不辱使命……”
他一句話未完,有一口血噴了出來。
就在此時,他卻聽得對面那個文始真君低低喊了一聲:“陵南……”
聲音有壓抑的溫柔和纏綿悱惻。
左元宗忽而想起,這眼前的女修,并不是當年的青玄仙子,她只是青玄仙子一縷魂魄的轉世。可這個女孩,卻遠比青玄仙子要生動,要血肉豐滿,要有活力,她曾是瓊華女弟子,是文始真君的親傳弟子,是太一圣君左律一心要與之雙修的對象,也是瓊華那種講老規矩的地方千百年來頭一個要脫離門派的女修。
左元宗他想起記憶中那個神情郁郁的女仙,再看眼前這個眉目鮮活的女孩,突然覺得,若當年青玄仙子如眼前的女孩兒這般活著,或許,一切都會好很多。
無論瓊華派還是禹余城,甚至整個玄武大陸,可能都會好很多。
一只冰涼的手迅速捏開他的下頜,一粒帶著渾圓靈氣的丹藥被塞了進去,左元宗睜開眼,卻見曲陵南皺眉道:“怎麼胡言亂語起來,快吃藥運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