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袍翩然,姿態妙曼,陽光灑在他身上,當真如夢如幻,仙姿縹緲。
曲陵南從來知道師傅長得好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師傅,可在這一刻,孚琛的形貌卻宛如巨石撞擊,狠狠撞擊她的心臟,又如洪流席卷而來,將她整個人頃刻間卷入巨海,一股全然陌生又強烈的情緒將她從頭到腳罩住,似乎只是看著這個人,就能有無限歡喜,卻偏又夾雜無盡心酸。
映日生輝下,有一人舞劍,藍袍青松,曲陵南沒有想到的是,眼前這一幕宛若篆刻,此后終其一生都將深深銘寫在她的記憶中。
她看著松下舞劍的孚琛,看著看著,忽而眼中有淚滴下,她從不是喜歡流淚的女孩兒,她甚至從很小便學會不去哭泣,可在這一刻,她卻不知緣由地淚流滿面,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不得透露一言半句,沒有辦法以旁的形式多加表達,所以只剩下了哭泣。
她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微笑,她一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過了好久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高興的。
她高興乃在于,此時此刻,能這麼看著他真好。此時此刻,唯我一人能這麼看著他真好。
沒來由的,她腦子里想起娘親哼唱過的那首童謠,那歌詞她忽然就懂了,那分明是凄楚中透著歡喜,期盼中透著艱辛:
蒼蒼黃天,茫茫下土,
凄凄鳩鳴,交交桑扈,
有懷一人,明發不寐,
輾轉反側,我心思慕。
曲陵南不知看了多久,然后默默拭去眼淚,轉身離去。
她在這一刻不知為何退縮,大概是適才美景觸動了心中幾分的自慚形穢;大概是心緒沒來由地有些慌亂。
她滿心俱是歡喜無限,千言萬語,然真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又覺得言語無力,無從訴說。
又或者,所有緣由,皆不成緣由,她只是在天不怕地不怕之余,忽而一種生出濃烈而陌生的悲傷。
原來歡喜之盡頭就是悲傷。
這樣的師傅,好看到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喜歡到不知如何是好,正因為如此,反倒要退后一步,不能再往前。
就這麼看一兩眼便夠了,人要知足,她自小沒爹教導,沒娘疼愛,直到與師傅相遇了,她才真覺著那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她與親生父母緣分太淺,可她有師傅便夠,師傅才是全天下對她最好的人。
他還這麼優秀,天資縱橫,眾人傾慕,這樣的人,便是你將全天下的好捧到他跟前給他都是有應當。
然而,縱使你真能將全天下的好塞給他,又與他何干呢?
曲陵南忍不住嘆了口氣,人與人之間自有因緣,半點不能強求,今時今日,她曲陵南能做孚琛的弟子,這便是他二人今時今日的緣法,喜歡看師傅,不意味著要師傅也喜歡看自己,這是倆回事,可萬不能混為一談。
她呼出一口長氣,抬頭望天,天空壯闊,無邊無際。這滿目春光,明媚鮮艷,放眼高空,恨不得振翅飛翔,可惜身無雙飛翼,卻有一線靈犀,與天地交匯。她心忖,在這樣好看的景色中見著那般好看的師傅,自己的運氣真好。
或許,這樣便足夠了,不是麼。
曲陵南 不知道的是,她剛一離去,孚琛就住了劍。
他修為已至元嬰期,神識早已遍布浮羅峰峰頂方圓數十里。
曲陵南一跑出來,他便已知曉,在這個傻徒弟發呆的時候,他已然用神識從上到下將她掃了一遍。他一掃之下便知,曲陵南修煉《天心功法》已見成效,他與師尊、云埔童子皆無法重塑的練氣期弟子丹田,左律那個老東西給的一本普通功法,竟然真的奏效。
孚琛微微皺眉,左律的強悍,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認知。
這個老東西能徒手拗斷道微真君的北游冰劍,能一手透過自己的紫炎刀卡住自己的喉嚨,甚至涵虛真君、戒律堂、講經堂三位瓊華派耆老聯手,都不過陪他玩玩而已。
自己呢,窮其一生到底有無可能跟他一樣,甚至于超過他?
孚琛目光深沉,靈力運去,紫炎火瞬間將整柄劍燒成灰燼。他手一揚,灰燼散于風中,孚琛眼看著灰飛煙滅,面上無一絲表情。
他隨后轉身,緩緩步入屋舍。自他上次凝嬰雷劫兇猛異常,幾將浮羅峰頂主殿偏殿一概劈塌,他凝嬰成功后,施法移去斷梁碎石,然昔日的巨構華屋,終究是蕩然無存。
孚琛并不在意這些,他也懶得去重建瓊樓玉宇,昔日殿后還有數間簡室沒遭殃,他與曲陵南便一人一間,住了進去。
斷垣殘壁間有一塊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巨石,據說當日眾練氣期小弟子以為他渡劫失敗,被壓于巨石之下,便一人一招妄圖將這塊大石頭挪去。
孚琛初初聽得,還詫異一人犯傻便罷了,怎的一眾人全都犯傻。這些小弟子都怎麼回事?難不成自己元嬰修為還能被壓在巨石下無法可想?
可云埔一番話令他無法嘲諷這群腦子一熱盡干蠢事的小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