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此身不復,此心化作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陽光雨露,微塵薄霧,與天地皆同而存。
這等美妙之境便是她以往修煉也從未有過,曲陵南一開始以為是青玄心法帶來的妙處,但后來她發覺,她之所以能進入這等妙境,其實與任何功法無關,而全靠體內那團奇異氣息藏匿于四肢百骸當中所致。
這團氣息原本蟄伏于丹田之內,大若鵝卵,悄然不動。她未修法之前,不過令她身強體壯,比之尋常髫齡童子多幾分力氣罷了。然一旦修法,這氣息說不盡道不明的奇妙便開始逐漸顯現,靈力一朝引體成功,那便是打開了一道修行的通天階梯,有這條階梯做底,修者便如足蹬高臺,任何功法入其眼中皆可觸類旁通,化為己用,化腐朽為神奇。
曲陵南現下雖想不明白此間關節,但卻能依照最誠實的身體反應悟出一個道理,那便是丹田處虛空之鏡反而是修者最為實在的仰仗,而法訣法術一類,反而為輔。她忽而想起《瓊華經》中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小姑娘心中忽有所感,丹田處熱力涌動,一道青色光至食指間撲哧射出,引起對面哐當一聲巨響。
她恍惚地睜開眼,卻見對面當地燃著凝神香的鼎爐三只足中,有一只被削斷,轟然倒地,滿屋子頓時香灰彌漫,聞得人忍不住咳嗽連連。
廂房之門砰的一下被撞開,云埔童子大聲嚷嚷:“娘希匹滴,你這是要干嘛?要拆我丹云峰的房麼?”
曲陵南滿頭香灰睜不開眼,愣愣站在當地,抹了把臉正要說話,卻聽一個熟悉的溫和聲音道:“云埔,又哪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罵人話?你還有個師叔樣麼?”
云埔童子難得乖巧了一回,語帶不忿道:“掌教您自己看,收留這個小丫頭我可虧大了這回,好吃好喝伺候著,現下這間屋子又給她弄成這樣。”
“行了,說得你好像多心疼似的,我還不知道你?乖乖退一旁去。”
曲陵南只覺臉上一陣清風拂面,頓時臉上頭上的香灰都給吹干凈了,她睜開眼,眼前儼然站著笑瞇瞇的太師傅涵虛真君,恭敬跟著他旁邊的,正是許久不見畢璩,此時看著她也是面露微笑。
曲陵南一下高興了,大聲道:“太師傅。畢璩師兄。”
“小丫頭,似乎每次見著你都一身狼狽啊,”涵虛真君打趣她,“比那些個外門小弟子還邋遢。這樣下去,旁的不說,你師父那般愛干凈,定然要對你心生嫌棄,屆時不要你了可怎麼好?”
曲陵南想了想,確實她師傅有這臭毛病,她著急起來,忙抹了把臉,倒把手上的灰又給涂臉上去,整張小臉顯得滑稽又可笑,涵虛真君看得可樂,可還端著身份沒笑出聲,云埔童子卻毫不客氣,指著她的臉哈哈大笑。
“啊?還是臟啊。”曲陵南瞧向畢璩,“畢師兄,給下場雨唄。”
她當日見過畢璩的御雨術滅火,印象深刻,想也不想便要畢璩給她兜頭澆點雨水洗洗。畢璩一聽之下好笑道:“胡扯什麼,你自己沒手絹麼,擦擦便是了。”
曲陵南還真沒有那等東西,她掖長衣袖正待胡亂擦擦臉,卻聽涵虛真君道:“慢著。”
小姑娘懵懂抬起頭,涵虛真君遞給她一方似紗非紗的帕子,微笑道:“這給你。”
曲陵南接過,沖他嘿嘿一笑,就要把帕子往臉上送,云埔童子哇哇大叫道:“住手住手,此乃四象歸土帕,掌教真君親自煉制的中階防御法器,你居然拿去擦臉?”
“啊?”曲陵南呆呆地看著手中的帕子,問,“這是個法器啊?”
“掌教,她連用都不會用,給她浪費了,給我給我 ,正好賠我這個香爐鼎。”云埔大言不慚地道,“這個鼎可有來歷了,當日我做小童子時它就在這,沒準我師傅做小童子時它也在這,于你們可能不過是個尋常香爐,于我卻大有意義……”
涵虛真君屈指輕輕彈了他腦門一下,成功讓他閉嘴,搖頭嘆道:“你師傅一生醉心煉丹,最是穩重老成,道心之堅,連我與道微真君也不及。怎的臨到頭,卻收了你這麼個又鼓噪又小氣的徒兒?”
云埔童子大聲嚷嚷道:“我師傅就是見我活潑機靈,天資聰慧才收為徒噠,他老人家獨具慧眼,曉得我與尋常弟子云泥有別,這才將我帶在身旁悉心教導。可師傅一隕落,你們便個個不管我,我委實太過孤苦伶仃,師傅不在,掌教不疼,道微真君幾百年也不過問我這可憐的師侄一句,師傅哇,你不在了云埔一個人過得好苦哇……”
他中氣十足,臉皮夠厚,哭起來分外理直氣壯,倒讓涵虛真君一時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涵虛真君修行數百年,昔日熱熱鬧鬧一幫師兄弟,最后只余三人,除御察峰的道微真君外,另一個便是丹云峰云埔童子的師傅道察真君了。道察真君百余年前為瓊華派隕落,此事一直是涵虛真君心中隱痛,今日聽云埔這麼一哭鬧,來不及斥責他胡來,卻已被他勾起往事,不由得軟了口氣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給你別的東西做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