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冰洞里一遇上動真格的危險,師傅想也不想,一把就抓起她丟入那個四象歸土盞中。
師傅如他所許諾的那樣,有他在,她就不用怕。
小姑娘從未試過有誰將她護在身后,她覺著很新奇,新奇之余,又有些酸澀,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著每每想起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諾大風險都挨了過來,余者便皆是小事,自那盤根錯節,單調枯燥的冰洞一出來,則世間所見皆是可愛之物,便是睡夢里,呼吸到的空氣,嗅到的味道,皆是花香草甜,暖陽和煦。
最緊要的,是師傅還在。
有師傅在,便是再厲害十倍百倍的兇獸,他也會手起刀落,一刀一個。
小姑娘對此堅信不疑,因此她很放心,哪怕渾身骨頭疼得厲害,肌肉經脈跟火燒似的一陣陣炙痛,她還是覺著很放心。
她與睡夢中甚至有了這麼個念頭,這回可是能安心喊疼了。無需忍著,疼了就喊。因為喊了有人應。
她果真喊了,她喃喃道,師傅,我好疼。
果不其然,有只冰涼的手搭上她的額頭,隨即,一股暖流自頭頂百匯穴徐徐流入她體內,滋養一般撫慰過她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暖流過處宛若點燃明燈一般,她經脈中細細點點的光點,逐漸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那是師傅的手。
曲陵南心中雀躍,那光點也似乎愈發調皮起來,一個個跳動不息,光線越來越強,像逐一蘇醒過般,一起涌向她丹田內一大團濃墨一般淤結不開的東西。她以內視審之,這團東西發出一股冰寒尖刺氣息,團團罩住她的識海。
曲陵南好玩地倏忽入到自己識海,只見漫天繁星一般的光點忽明忽滅,慢慢籠住那團黑墨氣云,附著其上,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慢慢吞食。
小姑娘偏頭看了一會,忽而恍然大悟,這團東西,便是她當日與榘螂怪以命相搏之時,自那古里古怪的觸須處強行吸過來的兇獸靈力。
兇獸雖不可修行,然成型兇獸得天獨厚,體內均有支撐其獸丹孕育,天賦技能運作良好的靈力。這靈力與修士所煉大相徑庭,霸道肆虐,故一入曲陵南體內,無法被同化,而是郁結丹田。若不化用,則天長地久,此兇獸靈力終究會反噬修士,化盡此人一身修為。
曲陵南天賦異稟,且大戰之前誤打誤撞,將丹田蘊藏的古怪炙熱之氣吸入百川四海,化于無形,這才逃過一劫。
可即便如此,她渾身經脈仍被多處撕裂,修為頓時跌至練氣期一層,而她苦煉至三層的“青玄心法”,此時也早已被消耗干凈。
小姑娘心神一亂,她擔憂“青玄心法”白練的事讓師傅知曉,她這邊一亂,那邊丹田即強烈震動,原本安靜蟄伏的兇獸靈力驟然暴漲,而來自她經脈之內的光點瞬間被掙開不少。
“稍安勿躁,心虛歸一。”
師傅在她耳邊溫和地道。
曲陵南沒明白師傅說的是什麼意思,她只是覺著師傅的聲音聽起來好聽,宛若安撫一般,師傅輸給她的靈力越發暖入人心。曲陵南斂起心神,專注于丹田內那團灰色霧氣,漸漸的,一點一點的光再度覆蓋其上,且光點越來越強,宛若結成光膜,重新將之分而化之,慢慢蠶食。
也不知過了多久,識海內真氣熏蒸,無處不到,渾身八萬四千毫毛孔竅,皆受潤澤,不知不覺于睡夢間逐一行遍,到得暢快處,宛若靈魂飄然出體,翩翩舞蹈,輕靈翱翔,這等妙曼之境,曲陵南從未有過,一時間只覺吞吐輕盈,滿心歡喜。
這才是真正的道樞鍛錘,非尋常修士功利心重,一刻不停追求的修煉層次可比,更非那等旁門歪道佐以丹藥以提升修為可同日而言。
所謂修行,非修逆天長生,實質是修道法自然,循天理,遵人心。大道虛空,三界飄渺,而道樞之源,小如黍米,修仙之難,難在尋道樞,立斗柄。丹訣的妙義,本意就不是要教人心執我念,存勝負,為外物所羈,為蠅頭小利便生死相搏。
為那點品級爭個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心為形役,哪還有半點修仙的逍遙自在?
只可惜道法滲入俗世,功利淺薄之見反成了主流,潛心體悟之人越來越少,而醉心功法、靈寶等物之人越來越多,是以綱常紊亂,本末倒置。
玄武大陸千年以來得以登仙羽化之人幾乎沒有,惟有一個青玄仙子練至化神大圓滿,可惜還是差了臨門一腳,于登仙渡劫前隕落。究其緣故,蓋大道真意無人承繼而已。
曲陵南一片赤子之心,坦蕩誠摯,她又自幼照料娘親,慣了不存私念,凡事以旁人為先,便是受到這世間常人難以不生怨懟的不公,她也不覺委屈,不存憤懣。心念之純粹,便是天縱奇材的弟子也望塵莫及,陰差陽錯之下,倒令她得以一窺道樞之根本。
她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待睜開眼時,已是天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