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自下山來,她越發覺著看不明白人。
看不明白,就無需明白了,反正我早晚有天還是要回山里去的。曲陵南心忖,但在那之前,要讓我伸長脖子等著被宰是不能夠的。
任你神通廣大,成仙成魔,想要她曲陵南的命,也得看她答不答應。
經過幾日相處,她已經大概知曉這哥倆的基本狀況。他二人是師兄弟,刀疤男子姓郝,年輕男子姓張,他們一個叫郝平溪,一個叫張澹夢,很久以前,郝平溪還沒跛腳,還沒刀疤時曾因模樣俊修為深甚為風光了一段時期,那時門派中長輩看好,同輩敬重,姑娘傾慕,前途光明。
可就如所有少年得志的人一般,前面總有一個大坎橫在那等他跌個狗啃屎。郝平溪的坎只不過比旁人的大,摔得也略微重些,他直接摔斷了腿,破了相,壞了丹田,修為降了幾等,成為現在這般模樣。
“然后呢?”曲陵南捧著饃問,她這幾日最愛的,就是每到飯點必有飯吃,每吃必能吃飽,且有張澹夢絮絮叨叨扯閑篇下飯,樂得很。
“然后你不是知道了麼?還講,都講了多少遍了,”張澹夢斜眼,嫌惡地道,“去去,把嘴角擦擦,過兩年就大姑娘了,你這樣吃東西滿地掉渣的樣誰愛啊。”
曲陵南用手背抹抹嘴,認真地糾正他:“我吃飯不掉渣。”
張澹夢怒道:“我管你掉不掉,我說的是你一姑娘家一不斂容,二不整妝,像什麼樣!”
“我不掉渣,”曲陵南耐心地跟他解釋,“糧食粒粒來之不易,我不會浪費的。”
張澹夢露出翻白眼的表情,罵罵咧咧地轉身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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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陵南鍥而不舍地追上去,一手抓著饃一手揪住他的衣袖問:“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個屁啊,郝師兄的事你都聽了八百回了,有完沒完?”張澹夢忍不住破功罵了粗口 ,他出身修行世家,早幾年也算父母疼愛的幺子,無論入門派前后,見著女子均已習慣好言相待,然而這些年的涵養都在遇到曲陵南后化為烏有。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兒,明明眉目如畫,尚未成人即已有風姿綽約之兆,任修行界美女如云,也可預見這女孩兒樣貌不俗。
然她不開口猶可,一張嘴,就讓張澹夢忍不住想破口大罵。
可他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麼回事,明明說不得倆句便煩躁,卻又忍不住要去理會她。
再這麼下去,沒準到將她帶入山門獻給師尊那天,自己要舍不得了。
到達山門左右也不過這兩日了,張澹夢忍不住有些感慨,涇川曲家人人天賦異稟,自千百年前便成為修行界異聞錄中最吸引人的傳說之一,可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中,只告訴后來的修士們,曲家女子如何妖嬈多姿,國色天香,卻未嘗有人講過,當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曲家女孩兒站在跟前,是這般模樣。
全無心機,腦子異于常人,認真的,跟誰較勁一般活著,啃饃饃的樣子像啃有血海深仇的敵人,大口大口地咬下去,堅決果斷,常常讓張澹夢有種她下一刻將沒飯吃的錯覺。
還愛聽故事,像稚齡幼兒,抓住大人的衣袖執拗而不講理地要求對方重復已經講過無數次的故事,她還會興致勃勃地在你記錯的地方糾正你,在你講不下去的時候,佯裝不明白地問若干蠢問題讓你得以繼續。
她像發現了什麼好玩游戲的孩童,玩起來沒完沒了。
張澹夢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忍不住覺著腦瓜子一抽一抽地疼。
“再講一遍咧。”
張澹夢無力地道:“趁著郝師兄閉關療傷,辛師妹便攜著寶器叛出山門。沒幾日便改頭換面,嫁給傅季和去了。”
曲陵南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她啃完了手里的饃,忽而想起什麼,又問:“不對啊。”
“什麼不對?”
“你那個辛師妹為何要逃?郝師兄雖說對她沒那麼大用,可還是比傅季和略為有用,她何必舍近取遠?”
張澹夢瞬間瞇了雙眼,盯著她,忽而笑了道:“你倒不傻。”
曲陵南皺眉道:“好人傻子都分不清,你才是真傻。”
張澹夢露出被噎住的表情,臉上肌肉抽動數下,終于冷笑一聲,道:“想知道她為何逃?”
“嗯。”
“我偏不愛與你說。”
曲陵南撇撇嘴,覺著有些無趣,又摸出一個饃開始啃,一口沒咬下,迎面一個人影一晃,啪的一聲,臉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她摔到地上,臉頰火辣辣地疼,手里的饃滾到泥里,瞬間沾上許多土。她抬起頭,卻見郝平溪不知何時悄然立于跟前,單手拄杖,目光陰冷。
張澹夢在一旁吶吶地道:“師兄。”
“我不在,你便將我的事當做閑事,拿來說與這小丫頭解悶?”郝平溪聲音平板地問。
“沒,我沒告訴她要緊的,就是說點大伙都知道……”張澹夢著急地辯解,“師兄,我以為殺了那婆娘,你早已看開此事,并不在意……”
他話音未落,郝平溪迎面一張符箓甩去,張澹夢大喊一聲,手忙腳亂地想要避開,卻只聽轟的一下雷聲巨響,塵土滾滾過后,張澹夢渾身猶如被雷劈過一般焦黑,衣裳破碎下有皮肉綻開,滾在地上一陣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