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當一聲,她脖子上戴的金色鈴鐺掉落地上。
這是一對圓滾滾的小鈴鐺,金光燦燦,咬起來像金子,曲陵南的娘自小給她戴上,寒冬時節衣食無繼時也不準她取下拿去換點糧食。
邊上的傅季和驚呼一聲,聲音中帶著顫抖問:“你,你是曲蘭宸的人?她還在世?不,這絕無可能……”
曲陵南恍惚地想曲蘭宸這個名字為何聽起來這麼熟,她想了會才想起,這是她過世娘親的名諱,她抬起頭看著自己名義上的爹,親眼目睹這個男人因為吐出曲蘭宸這個名字而現出明白無誤的驚懼。
她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就如娘到死都念著他一樣,其實傅季和也沒忘記她娘。
只不過兩人掛念對方的方式顯然不太一樣。
“殺了他,青妹,這小子身上攜有曲家妖女憑信,殺了他!”
傅季和失措的聲音急迫響起。
這個時候,曲陵南疼出冷汗,視線有些模糊,她努力睜大眼想看清這個男人,心忖,原來她爹跟她相像的地方在這里。
其實他說得沒錯,世間諸多紛擾,都不若一刀下去干脆利落。
只是有些地方似乎不大對勁。
曲陵南不明白為何自己心里會涌上些許酸澀,她未曾謀面的爹要宰了她,就如她也想一刀劈開他的喉管一樣,雙方都尋求最快解決事端的方式,沒什麼不對。
可就在這一刻,小姑娘驀地想起有一年冬日,大雪遍地,打獵分外艱難。她學獵戶挖了陷阱,不曾想第二天便獵到一頭雪狼。
母狼低聲咆哮,聲調焦灼急促,陷阱外,有兩頭白色小狼無知無懼地刨地,徒勞想救自己的母親。
她原本張開的弓松了下來,曲陵南不知為何不愿獵殺它們。她轉身離開,回到棲居的地方,看著自己的娘親摸著玉佩又沉溺于無休止的回憶,忽然生平頭一回渴望她娘能將目光從那塊玉佩上轉回自己這兒。
可惜沒有。
就如此時此刻,她忽然有些渴望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能別那麼急迫決定要宰了她,至少問一句,你是何人,你與曲蘭宸是什麼關系。
可惜還是沒有。
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情緒若旋風般在她心中越攪越濃,自懂事以來向來平板無波的內在突然間驚濤駭浪洶涌而至。
為什麼?
天道不公,有生靈為草芥,有生靈為猛獸,有生靈為沖天巨森,有生靈為卑賤螻蟻。
無論生為何物,活著便要各盡其分,各安其所,天命難違,無甚可怨。
然此時此刻,她卻驟然涌上一種不甘。
為什麼天命落到她身上,卻失了父母慈愛?
她自幼便饑一餐飽一餐挨了過來,娘親不發病還會照料一二,犯了糊涂時便由著她自生自滅,五六歲上便不得不滿山滿野亂鉆亂跑,為口吃的殫精竭思無所不為。若不是生來力氣大,身手敏捷,命喪猛獸之口不過須臾之事,而山下歹人眾多,多少次為偷一個窩窩頭,她也險些要被人打死打殘。
活下來有多不容易,沒人比她更明白。
可問題是,為什麼是她要活得不容易?她明明雙親俱全,她爹還是富甲一方的傅半城。
這一瞬間,曲陵南胸中怒意涌出,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積攢了這麼多怨怒,似乎自出生以來種種視為理所當然的不公,其實只是壓抑而已。
模糊之中,她聽見傅季和一疊連聲催促新娘子動手;她聽見新娘子鄙夷輕笑道殺這麼個小賊會臟了自己的手;她聽見有人諫言大喜之日不宜見血,不如將她四肢挑斷丟野狗嶺喂狗;她聽見管事的上來圓場打哈哈請眾人進府內喜事繼續,轉頭吩咐家丁將自己毀容斷足,賣到人販子那。
嗡嗡之聲不絕于耳,一股強大的氣流在體內橫沖直撞,頃刻間沖向緊緊拌著她的藤條那。
【YJSS】
她突然感覺藤條開始抖動,藤條上依附的力量像冰雪消融一般,無聲無息被那股氣流吸走,融匯,滲入皮肉,悄然轉化為她自己的力氣。
曲陵南猛然睜開眼。她低吼一聲,雙手頓時掙開,手掌一伸,地上的小柴刀像被吸附一般自動奔向她手中。她張開喉嚨,嗓子里發出一聲清嘯,猶如鷹擊長空,雙足躍起,以前所未有的高度朝轉身離去的傅季和夫婦撲了過去。
二 曲家女
曲陵南雖一躍而起,然她此刻卻十分難受,渾身猶如被人置于火上炙烤,又如烹煮熱油,那股吸納了術法卻未能化為己用的強大氣息在她體內橫沖直撞,于四經八脈當中猶若脫韁野馬奔騰疾馳。曲陵南感覺到自己渾身膨脹,就連眼珠子突突跳動,似有看不見的氣吹鼓得宛若向外凸出。她的小柴刀從未如此刻這邊凌厲異常,夾雜尖銳的殺意,瞬間自取傅季和后背。
她全部的念頭只剩下一個。
宰了這個男人,一刀將之劈成兩半,讓他血肉橫飛,橫死當場!
不如此,不足以平心中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