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章孝溫手里。”
盛煜答得簡短,神情陰鷙如墨。
“沒別的了?”魏知非又追問。見盛煜搖頭,他緊繃著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瞥了眼旁邊的趙峻和案上鋪開的輿圖,低聲道:“我這邊有旁的消息,從涼城傳出來的,你何時有空?”
“此刻!”
旁邊趙峻見狀,自覺拱手退出,盧??兄弟亦到門外等候。
魏知非晝夜疾馳的趕過來,絲毫不曾闔眼,急迫焦灼之下,胸腔里有火烤著似的,見桌上有涼水,徑直抓起來灌了兩口。待盛煜掩上屋門,便回身壓低聲音道:“廢太子派人遞密信給我,讓我去涼城接鸞鸞脫困。你覺得可信嗎?”
“周令淵?”盛煜愕然。
魏知非點了點頭,“就在你讓盧??來找我的次日,我攻下谷陽城,正要回鄭王爺那里復命,那人突然現身說有要事相告。據他所說,鸞鸞被困在涼城的都督府,廢太子不忍她落在章家手里,他可帶我潛入涼城,設法救鸞鸞脫困。我起初不信,回到鄭王身邊才知鸞鸞果真在涼城。”
這般說辭,全然出乎盛煜所料。
屋中陡然陷入沉寂,盛煜眉頭緊皺,思索此事真假。
走到如今這地步,他對周令淵已無把握。
往好了想,從周令淵先前的種種行徑來看,顯然未對魏鸞死心,且自幼相識愛護的情分,到了窮途末路時,他良心未泯,不愿坐視魏鸞被章孝溫欺辱利用,也說得通。
往壞了想,周令淵從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太子之位,淪為如今流離失所的喪假之前,連殺父弒君的事都做得出來,未必還會惦記求而未得的女人。
從宮里逃到肅州,妄圖借章氏殘軍重整旗鼓,做困獸之斗,若當真跟章孝溫合謀做戲,誆騙魏知非自投羅網,也不無可能。
但無論如何,都得救魏鸞。
哪怕前方明擺著是陷阱,也得跳進去,竭力帶魏鸞脫困。
盛煜雙眉緊擰,片刻后沉聲開口。
“真假虛實原就瞬息萬變,不論是否可信,都得去涼城。你在明處,隨周令淵的人潛入涼城,我在暗處,設法帶玄鏡司的人手進去。若周令淵愿意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他故意設伏,你也需時時提防。法子我已想好,有周令淵的人引路,更易蒙混入城。你過來——”
他帶著魏知非走到里間,取出涼城的輿圖。
“輿圖畢竟不詳,你在涼城待過,先跟我交個底。”
說罷,叫趙峻和盧??兄弟、染冬等人進來。
魏知非自不會推辭,詳細說予眾人。
……
兩日后,涼城的官道上,有十數輛破舊的馬車緩緩駛向城門。車后幾十人皆是難民的打扮,步伐卻不見半點疲弱,也不是難民的面黃肌瘦。領頭那人卻錦衣玉冠,腰配寶劍,騎著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駿馬,甚是威風。
戰時城門口盤查得極嚴,為防奸細出入,還派了精兵悍將把守。
那隊人還有百余步遠時,守兵已是嚴陣以待。
待走到近前,領頭盤查的小將卻認出了來人。
——那是廢太子身旁的隨從,名叫薛仁,雖不曾在東宮謀職,來肅州后卻在章孝溫手下領了個頗高的職位。因章孝溫是扯著周令淵的大旗,說要清君側、匡扶正統,才能蠱惑肅州軍民皆死心塌地為他賣命,在明面上,待周令淵極為恭敬。
薛仁是太子的人,自然也極得殊遇。
盤查的小將久在此處,且記性極好,既認出薛仁,便想起他出城是孤身一人,并無同伴。
且那隊明顯不像難民的人,著實舉動奇怪。
遂越眾而出,頗客氣地拱手道:“原來是薛將軍回來了,卑職失禮。不知身后這些人,可是與將軍同行?”說話間,目光徑直落向后面的馬車。
薛仁一笑,翻身下馬。
“是與我同行的,不過如你所料,他們不是難民。”
守城的小將明顯一愣。
薛仁遂示意他附耳過來,低聲道:“原是奉都督之命出城辦事,回來的路上卻碰見了這伙人。打扮得像難民,馬車上鋪了破草席,看起來像是合力逃難,其實破綻挺明顯。如今正逢戰事,處處皆需留心,我跟過去瞧了瞧,你猜,馬車里裝了什麼?”
見對方目光微緊,薛仁壓低聲音,道:“是糧食。”
這個答案著實出乎意料。
戰事當前,糧食是關乎人命的金貴東西,章孝溫早已下令,不許商家私自販賣運送。
這伙人必是以為奇貨可居,想撈一把橫財。
守城小將很快便猜出原委,先前緊繃的神情微微一松,低笑道:“薛將軍果真心細如發。都督早就下了禁令,這些人卻頂風作案,著實貪財可惡。既被將軍碰見,處處又都有守兵,他們自是插翅難逃了。”
“所以我順道帶來,糧食留著,這些人或是處置,或是留作他用,都聽憑主事的裁斷了。”
薛仁說罷,自回身招了招手。
領頭那位明顯像管事的連忙小步跑過來,雖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笑容與做派卻分明處處有商人的影子。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薛仁的神情,而后躬身,掏了半天才拿出個小心裹著的路引,哈著腰道:“兩位軍爺恕罪,是小的豬油蒙了心一時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