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令淵……
她看了眼幾步前的背影,心里愈發忐忑。
但此刻,卻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兩人進了屋,周令淵命仆婦侍女盡數在外候命,而后掩上屋門。北地的氣候比京城寒冷,時近初冬,屋里已籠了火盆,暖烘烘的。放目望去,桌上、案臺上、博古架上,盡是酒壇,有尚未啟封的,也有喝完了尚未收拾的,屋中亦有酒味縈繞,顯然是酗酒所致。
魏鸞捏著手指,抬眉出聲。
“表哥當真覺得拿我威脅外子,能在沙場上占到便宜?這場仗關乎國運江山,賭上萬千將士的性命,他定會以大局為重,不可能束手就范。他的性情,向來厭恨受制于人,鄭王和皇上也不會允他因私廢公。”
聲音不高,落在耳中只覺得溫軟。
周令淵太久沒聽到這聲音,目光落在她眉眼間,有種伸手抱住她的沖動。然后他真的抱了,陰鷙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只試圖將魏鸞揉進懷里。幾乎是意料之中,魏鸞當即反抗,伸手使勁推搡,竭力往后退。
咫尺距離,他看到她的眼睛,恐懼而抗拒。
周令淵沒出聲,步步緊逼。
淡淡的酒氣隨他的步伐侵襲而來,他一直不說話,就那麼盯著她,像是要將這張臉深深刻在心間腦海似的。方才的冷淡陰鷙不知是何時收斂,那雙桃花眼里目光復雜,似有無數暗涌在翻滾,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這樣的周令淵,其實讓人有些害怕。
魏鸞甚至不知如何勸他,只管往后躲。
身體撞到臨墻的長案,或許是走得太猛,撞得長案微晃,上面懸懸摞著的空酒壇呼啦啦滾開,七零八落地砸在地上。
詭異的死寂中,這動靜嚇得魏鸞驚呼出聲,周令淵也在那一瞬伸手攬住她后腰,拉著她避開散落砸下的酒壇。
下一瞬,他忽然躬身,將魏鸞打橫抱起。
即使走入絕境意志消沉,即使酗酒頹喪后氣力不及往常,男人的勁道終于遠勝于女子。更何況,魏鸞自打落到章念桐手里,每日除了吊命的飯食外,常常是餓著肚子的,舉動皆勉力支撐,哪抵得過他的力氣?
雙腳懸空,驚慌中有些眩暈。
在琉璃殿時周令淵幾乎失控的舉動霎時浮入腦海,魏鸞驚叫了聲,怒道:“周令淵你瘋了!你放開!”然而尖銳的反抗和手腳掙扎并未能阻攔他,周令淵一路抱她進了內室,順便踢倒攔路的桌椅。
于是屋中乒乓亂響,夾雜魏鸞的驚叫。
原本候命的仆婦即使不知兩人之間的舊事,聽見這動靜也能猜到七八分,各自詫然對視。等魏鸞的驚呼進了內室,變成斷續的嗚咽,仿佛被人堵住嘴巴,便默契地退遠。
屋內,魏鸞的嘴確實被周令淵捂著。
但魏鸞畏懼的事并沒有真的發生。
將魏鸞放在床榻后,形如瘋癲的周令淵并未如她所害怕地那樣欺身壓過來,而是捂住她嘴巴,神情極復雜地望著她,沉聲道:“他沒護好你。”不知是消沉頹喪之故,還是酗酒壞了嗓子,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魏鸞口中嗚咽,眼底分明恐懼無助。
周令淵嘆了口氣,“你不該來這里。”
這話沒毛病,魏鸞瘋狂點頭。
周令淵又道:“接著罵我。”說話間,稍稍挪開手掌。
魏鸞拼命掙扎的嗚咽聲隨之涌出,雖不明白他這舉動的意圖,但只要周令淵沒瘋到越矩的程度,她還是愿意聽從的。
遂高聲咒罵,仿佛周令淵當真把她怎樣了似的,罵到一半,嘴巴又被堵住,只剩斷續嗚咽。
而周令淵依舊坐在床沿,連她衣裳都沒碰,眼里分不清是疼惜還是絕望。
“你當真以為,我會喪心病狂到毀了你?”他的聲音極低,露出幾分自哂的神情,目光黏在她眉眼間,緩聲道:“在京城時,我離皇位那麼近,尚且克制住了。如今這情勢,我的前路早已斷送,哪會真的拉著你陪葬。”
他忽然哂笑,目光挪向滿屋的酒壇。
這般態度著實出乎魏鸞所料。
她望著周令淵消瘦黯然的側臉,緩了片刻才隱約明白他方才的意圖,遲疑道:“你是……做給舅舅看的?”話才問完,嘴巴又被周令淵按住,她只好又嗚咽了兩聲。只是最初的驚恐過去,這嗚咽畢竟有氣無力,周令淵聽著不像,索性松開手。
魏鸞就勢坐起,趕緊往旁縮了縮。
周令淵將手探入襟懷,很快摸索出個東西,微攥的手伸到魏鸞跟前,攤開時,掌心是個陳舊的香囊。是先前他讓周驪音還給魏鸞,又被魏鸞寄托了鼓舞送回去的那枚,干凈完好,不見半點臟污破損。
可見他即便亡命肅州,亦隨身珍藏。
像是珍藏從前表兄妹和樂融融的舊時光。
魏鸞當初還他香囊,愿意是鼓舞他振作起來,迷途知返,至少能保住性命,有來日可期。而今看周令淵這模樣,陰冷善變又酗酒頹喪,又說前路早已斷送,竟有些自暴自棄的模樣。她不知怎的鼻頭一酸,低聲道:“長寧她很擔心你。”
周令淵的手顫了顫,捏緊那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