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才抬眉,“若想動章孝溫,還須有一人隨我們同去。”
“誰?”趙峻看出轉機,目光一亮。
盛煜的手指落向近處的一座城池,道:“魏知非。”
……
“魏知非早已叛變,成了朝廷的走狗,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你何必再顧念從前那點交情!仗打到這份上,他帶著鄭王步步緊逼,盛煜那狗賊又不安分,四處刺探設伏,總得設法牽制。往后少在我跟前提從前的事,他是敵將,不是你表弟!”
涼城的都督府,章孝溫面籠慍怒,怒瞪著兒子。
章維被斥,垂首沒再多言。
章孝溫不滿地瞪了眼兒子,又看向門外,“她們還沒到?”
“將軍剛才回來時,屬下就派人去了,很快就會帶過來,將軍稍安勿躁。”門外值守的小將聽見熟悉的爭執,頭都沒敢抬——自打兩軍交鋒,魏知非投入鄭王麾下,憑著知己知彼的優勢奪了數座城池后,章孝溫每日便能把他咒罵八百遍,章維偶爾勸解,也會連帶受斥。
而此刻,屋里的父子倆果然陷入沉默。
好在院外很快傳來了動靜,急促凌亂的腳步聲里,章念桐的身影率先踏入院門。
自去歲章太后薨逝,至今將近一年,新安長公主將她關在長春觀里,肆意欺壓折辱,到如今怒氣盡數發泄出去,便如丟棄喪家之犬般,將她扔回到章家手里。而章念桐苦熬了整年,早已是形銷骨立,臉頰身上多有傷痕,半點都不見昔日尊榮的太子妃模樣。
便是氣度舉止,也不復往日的城府與從容。
她快步進屋,瞧見熟悉的面孔,眼淚便滾滾流了出來。
昔日榮華皆成云煙,鎮國公闔府俱亡,她淪為階下囚受盡折磨,種種悲酸涌上心頭,她竭力克制著行禮道:“念桐拜見叔父……”話未說完,喉頭已是哽咽,險些放聲大哭。
章孝溫不慣應付這種場面,朝章維遞個眼色。
章維遂上前將堂姐扶起,請她入座。
而后,父子倆的目光便齊刷刷落在了魏鸞身上。
許久沒回京城,昔日裊娜嬌麗的少女已成了曲園的少夫人,稚氣天真褪盡,倒添了從容鎮定的氣度。她身上穿得頗為寒磣,被裝在貨箱里顛簸了一路,那身衣裳也沒洗,瞧著臟兮兮的。唯有那張臉仍明艷姣美,即使臉色憔悴,眼波顧盼間亦有過人的風姿。
尷尬的照面,她屈膝為禮,低聲道:“舅舅、表哥。”
章孝溫從鼻孔里冷哼。
旁邊章維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他對魏家的感情極為復雜。血脈牽系的親戚情分自不必說,他跟魏知非年紀相若,幼時一道讀書習藝,縱馬彎弓,少年從軍后,也是一道從最底下的兵士做起,無論是做斥候刺探消息,還是在先鋒營里沖殺迎敵,都配合得極為默契,甚至比親兄弟還牢靠。
章太后薨逝后,魏知非還數次暗中遞信于他,勸他認清大勢,切勿以卵擊石。
奈何這事由不得章維做主。
他并非章孝溫的長子,在父親跟前說話的分量也有限,試著勸說了幾次,皆被父兄劈頭蓋臉斥責了一通,說章氏已無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章維也明白,這些年章氏仗著軍權和后宮肆無忌憚,幾乎成劃地而治之勢,早就成了永穆帝眼中最鋒銳的刺。
即使章家歸降,也不過是步鎮國公后塵。
外戚做到這份上,往前尚有活路可覓,往后卻是粉身碎骨的深淵,沒半分退路。
他不可能背棄家族,更沒有力挽狂瀾扭轉局面的本事,唯有與父兄同行。
而對魏知非,于公,兩人身處勢不兩立的敵軍陣營,到最后拔劍相向亦在所難免,但于私,兩人卻有深厚的生死之交,更欣賞彼此的才能。以至于此刻瞧見魏鸞,章維最先想到的也不是她曲園少夫人的身份,而是魏知非的妹妹,他的表妹。
但相隔千里,她怎會出現在此處?
章維不由看向父親,欲問緣故。
而章孝溫的目光則仍落在魏鸞身上,迅速打量過后,瞥見兒子疑惑的神情,隨口道:“昨日我說周月柔送了份厚禮,便是說她。盛煜跟魏知非咄咄逼人,卻不想后院失了火,有這麼個人質在手,倒是天賜良機。”
周月柔是新安長公主的閨名。
章維不知她怎會來這手,卻聽出了言下之意,愕然道:“父親打算拿她要挾盛煜?”
“有何不可?”章孝溫橫眉。
章維看了眼魏鸞,“沙場爭殺都是男人的事,成王敗寇全憑真本事,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卷進來,拿去要挾未必,說出去怕是不妥。”
“并無不妥!”
微啞的聲音,并非出自章孝溫,而是從門口傳來。
章氏父子愕然抬頭,魏鸞亦脊背微僵,下意識回頭望過去。
一道極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
是廢太子周令淵。
……
比起章氏父子和軍中眾將的征殺籌謀,周令淵在這場戰事里,除了充當章孝溫扯出的大旗外,并無旁的事情可做——幼時名儒教導,年長后參議朝政,他所學的多是如何治理朝堂,跟群臣打交道,卻從未碰過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