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天子威儀,那神情絕非玩笑。
她整個人幾乎驟然跌入冰窖。
片刻后才頹然垂首道:“是臣妹糊涂,目光短淺。”
她肯承認,便能免去諸多口舌和麻煩,永穆帝遂道:“魏鸞呢?好好送回曲園。”
“她、她或許已不在京城。”極低的聲音,如同囁囁嚅。
永穆帝的眉頭再次皺起,“什麼?”
新安長公主頗畏懼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出了玄清觀的后山,她會被交給一伙早就約好的西域商人,帶出京城后任由他們處置。細算時辰,他們此刻應已出了京畿。”因瞧出永穆帝并沒打算袒護她,為保住性命,忙將約定交人的地點和對方底細供出。
永穆帝聞言,點派禁軍的人手隨盧??去救魏鸞。
眾人踏夜出城,按著長公主的交代向北疾追,結果卻空手而返——那伙商人不知被誰截殺在半路,橫七豎八地躺在官道旁,傷口皆在要害處。而魏鸞卻仍不見蹤影,即使往周遭搜查,亦毫無所獲。
因肅州的戰事,玄鏡司的人手被調走大半,如今更是捉襟見肘。
盧??和染冬整夜奔波,心急如焚。
永穆帝聞言,更是大怒。
以長公主那點膽量和求生的欲望,不可能在事情敗露后再欺君罔上,那麼這件事,定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亦可見搶劫魏鸞的那伙人,對長公主的圖謀和安排早已了如指掌。按長公主先前的供認,此事并無親信之外的旁人知曉,可疑的唯有孫嬤嬤。
——她原就是章念桐的近仆,因彼時昭蘊還小,被廢除太子妃的陣仗嚇得不輕,驟然失母后又寢食不安,永穆帝不忍心孩子受苦,便留她在小皇孫跟前伺候。
長公主拿章念桐的性命換孫嬤嬤為她出手,那老婦定是將此事告訴了章家。
而至于章家,鎮國公和太后雖已辭世,章孝溫手里還攥著重兵。先前有能耐將周令淵送出京城到肅州當傀儡,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嶺,從幾個商人手里搶奪魏鸞簡直易如反掌。
那麼,魏鸞會被送去哪里?
極有可能作為人質,送到肅州要挾盛煜。
理清了背后脈絡,永穆帝登時大怒。
從白日的宮宴到夜晚的等候,他原就被此事磨得心神不定、憂心忡忡,如今瞧著新安長公主因一己之私,拱手將魏鸞送到章家手里,簡直氣得七竅生煙。當初先帝的叮囑已不足以壓制怒氣,他一腳將長公主踹翻在地,徑直押入獄中候審,連臉上的傷也不曾理會。
長公主的哀哀哭求,被內侍強行拖走。
永穆帝臉色鐵青,既已推斷出魏鸞的去向,只能見招拆招。一面派人追查,盡力將魏鸞在途中救回,一面命人遞信于盛煜,叫他早些防備,并派人手相助救人。在密旨之中,他還特地叮囑了一句,命盛煜萬事以朝廷為重。
……
肅州,烽煙四起。
盛煜此刻正在換藥。
燭光照在冷硬的臉龐,他的神情肅然而專注。
雖說出征當日他是與常元楷和李慈兩位大將同行,真到了肅州附近,卻是各有職責——常、李兩位將軍手持虎符,調了隴州的兵馬,與從朔州趕來的鄭王一道,對肅州兩面夾擊,陸續奪城收地。盛煜則帶了玄鏡司的人手,盯住章氏麾下帶兵的將領。
百余年經營,又手握軍政賦稅,章氏麾下早已養了成堆的死忠。
先前鎮國公回京入獄,永穆帝雖收了庭州的兵權,卻因當時庭州軍中未穩,為免軍中生變令邊疆動亂,無奈之下,將那些不肯歸服于朝廷的章氏舊將盡數安排到定國公麾下。這些人多半是數代追隨章家,加之章氏擁兵自重,幾十年間利益盤根錯節,早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且邊境戰事歷練下,帶兵打仗也頗為驍勇,極是棘手。
是以,如今肅州的將領,均是當初章氏養出的精銳。
想在戰場上盡快殲滅,并非易事。
盛煜所做的便是憑著玄鏡司的人手,盡力斬除這些將領,為朝廷軍將掃去些障礙。
這當然不是容易的事。
戰事一起,各處戒備森嚴,玄鏡司能潛伏進去的人手有限,于甲戈嚴整的千萬兵馬中行刺突襲、斬將奪帥,幾乎是逆箭雨而行。自打來了肅州,盛煜除卻坐鎮指揮外,也親自出手數回,雖說離章孝溫所在的城池還頗遠,卻已憑玄鏡司的協助,幫朝廷奪了數座城池。
兇險之中即使穿有護甲,也落下不少箭傷。
此刻,他便是為手臂上的傷處換藥。
十數年殺伐生涯,這種事于他而言駕輕就熟,趁著夜色尚淺,他還在案上鋪了輿圖和今日刺探道的情報,謀劃下一回的刺殺。
便在此時,帳外忽然傳來動靜。
“主君,盧??求見,有急事稟報!”
急促而熟悉的聲音,令盛煜心里微詫,他聞言抬頭道:“進!”目光看向帳簾,果然簾動風入,兩道極為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盧??和染冬都做了勁裝打扮,腰間懸著劍,一副風塵仆仆疾馳而來的模樣,神情更是焦灼得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