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安長公主受驚臥病,連著三日水米未進。
消息報到麟德殿,永穆帝聞訊皺眉。
他比長公主年長近二十歲,且儲君肩負重任,偶爾去后宮也是拜見母后,跟這位養在偏僻宮殿的妹妹并無多少舊交。不過那位畢竟是先帝的親骨肉,在章太后的鐵腕下,能活下來的子嗣并不多,先帝臨終時傳了帝位,也將這幼女托付給了他。
永穆帝也知道先帝的牽掛。
換了是他,若有朝一日出了岔子,也會放心不下無人照拂的周驪音。
他曾在先帝臨終時鄭重許諾,定會盡力護著妹妹,令她往后少受苦楚。為免章太后心血來潮尋釁欺壓,還特地將長春觀給她清修,以盡長兄之責。如今長公主忽然臥病,還重到水米不進的地步,終究令人擔憂。
遂召了觀中貼身服侍之人,細問緣由。
這一問,才知盛煜當日拿了那麼個東西,嚇得長公主魂不附體,三魂六魄都快沒了。
永穆帝頭疼地皺眉。
等侍女離去,便命人將盛煜召至御前,細問緣由。
盛煜也不曾隱瞞,將長公主蓄意籠絡魏清瀾,指使她在夫妻間挑撥離間,未能成事后,又在敬國公府人送給魏鸞的鹿茸中摻毒,意圖謀害魏鸞性命的事情盡數稟明。為免永穆帝疑慮,就連紅竹如何招供,如何尋到毒物等細節都說得明明白白。
永穆帝聽罷,愣了好半晌。
“她謀害魏鸞?”這理由著實荒唐。
盛煜卻篤定道:“確實是她在背后主使。”
“怎麼可能。”永穆帝再怎麼運籌帷幄,也難以想象身份尊貴的妹妹會朝曲園里那個小姑娘下手,還是離間夫妻、暗中下毒這種手段。
思來想去,兩人間唯一的過節只有章家,遂遲疑道:“就因魏鸞是章家的外孫女?”
盛煜杵在御前,一時間沒說話。
理由有些難以啟齒。
永穆帝卻著急了,沉目道:“她是朕的妹妹,當朝長公主。下毒害人確實該罰,但也得查明緣由,脈絡清晰方可。此事非同小可,你得跟朕交代清楚!”
“長公主……”盛煜頓了下,僵硬道:“她看上了微臣。”
向來雷厲風行、端穩威冷的男人,難得的流露尷尬。
永穆帝卻已顧不得這些。
他愣愣的看著盛煜,臉上一副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嘴巴微張,好半天才道:“她、她……”結巴了兩下也沒能說出完整的話,只將面前的茶杯抓起,狠狠灌了兩口,“荒唐!當真是荒唐!荒謬至極!”
說話之間,坐不住地起身,在御案前踱步。
他知道長公主心氣高,當初那位駙馬去世后,便一直沒挑中合眼緣的,數年都沒招駙馬。也知道長春觀雖是道觀,里頭其實并不清凈,長公主一茬茬的雅會辦出去,邀了滿京城的青年才俊齊聚,京城里早就傳開了。
那等雅會究竟何用,永穆帝心知肚明。
因念她自幼孤苦,便未理會,甚至盼著能有個才俊入眼,好令長公主終身有托。
結果,長公主竟然看上了盛煜?
論年歲,盛煜與她差了四歲,若要論婚嫁倒也不算大礙。但盛煜早已娶妻,魏鸞的年歲僅有長公主的一半,這二女爭夫的戲碼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何況,長公主是什麼身份,盛煜又是什麼身份!
簡直胡鬧!
永穆帝只覺胸腔里一口氣悶著似的,忍不住又灌了兩口茶。
氛圍忽然有點尷尬。
盛煜沉默而立,輪廓冷硬,永穆帝晃了半天后,既已明白長公主如此行事背后的情由,也沒再追問。許久的安靜后,他清了清喉嚨,再度開口,“既是如此,蓄意謀害臣婦,確實是她不對。重病一場也不冤枉,其余的你隨意處置吧。不過朕聽聞,你曾威脅長公主,說有人敢動魏鸞你就殺她,王公貴戚概莫能外,此話當真?”
話鋒微轉,忽然又提到了魏鸞。
盛煜抬目看向上首,便見皇帝須發花白,那雙眼里卻不無審視。
他頷首道:“當真。”
極為篤定的語氣,幾乎是不假思索。
永穆帝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若是朕呢?”
“她是臣的妻子,并未犯錯,皇上不會動她。”
“你知道朕的意思!”永穆帝沒跟他繞彎子,低聲肅然道:“二十多年的心血,你和朕都不容易,如今只消除了定國公,朕與先帝就能瞑目。玄鏡司的事朕放心交給了你,白蘭的事算是提早歷練,朝堂之上,憑著中書侍郎的位子也足以立起威信,朕的器重與期望,你應該明白!”
“微臣惶恐。”
“啪”的一聲,永穆帝拍在御案上,將聲音壓得極低,“別跟朕裝糊涂!太子早就廢了,德行也配不上這天下,梁王就算沒長歪,能耐也有限。江山社稷非同小可,朕這麼多年忍辱負重,才有今日國庫充盈,失地收復,后繼之君務必行事穩妥,公事為重!”
暗沉的金磚上,盛煜脊背微繃。
從毫無芥蒂的信任,到生殺大權的托付,有些話永穆帝雖未明說,他也猜得出來。只是有朝一日真的聽皇帝說出這番話,內心里仍有驚濤駭浪涌起,令他心神劇震。